第35章 一座孤坟,四面来风 人间的这个小故事……(2/2)
盈阙站在坟茔前,摸着那块单薄的木牌,看着上面单薄又斑驳的几个红字,写的是——“姜李氏之墓”。
盈阙微微垂着头,神情无波地说道:“对不住,我救不了你。”
盈阙听到身后一声轻呵,一句轻讽:“世人只道世情腐朽,人心叵测,便求诸神佛,谁会知道原来神仙竟也有伪善的,哈哈哈!本官自是罪孽深重,死后就算永堕阿鼻地狱也罢,但你,你也会有报应的。”
那张曾经尚算得儒雅的脸,而今已变得很有几分苍老,不过寥寥十年而已,人间老得这般快么。
在这凄凉的坟地里,盈阙看着姜明的脸,说了一句有些许莫名的话:“你和你娘长得有些相似了。”
自来到便未去看过那堆黄土的姜明,眼神不自觉落在了那处,转眼却又看去了别处,嗤道:“你和你爹娘难道会全然两副样子?啊,是了,你这样的人,该是没有亲娘的。”
盈阙回头看了看,又回转过来,摇头:“不是她,是你喊母亲的那人。”
盈阙想,凡人在一处待得时日久了,会越来越相似,也不知她和陆吾在一处住了那么许多万年,有无几分相似呢。她看着陆吾长大,可会长成他的模样么。那影子又如何呢,会长成她的样子么。
大约会的吧,不然她们还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盈阙等了半晌也不曾等到姜明有再说什么,他已出神呆了,一时她便也觉得无甚可说的。
姜明不愿在这里久呆,孙府中还有许多事等他去做,至少,主母的后事还需他去料理。
走前,姜明问盈阙:“我什么时候死?”
小狐貍抢在盈阙前边答说:“两年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姜明愣了一下,又问:“怎么死的?”
小狐貍看他很是不顺眼,昂着下巴很瞧不上他:“哼,这种年纪,你想有什么好的死法?”
姜明默了默,便转头走了。
盈阙问小狐貍:“为何说两年,记差了么?”
“他这样坏的人,若不是你不许,我刚刚便要咬死他!盈阙你给他的一点点教训实在算少,他这种人,便该让他余生都过不安生!一日日迫近的死期每日悬在头顶,等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年,好容易松了口气,再猝不及防地死去,这般报应,不真是好吗!”
盈阙若有所悟地“唔”了一声。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小狐貍都爬上了坟堆堆,无趣之时,吹出一口气,生出嫩嫩翠草覆满荒凉,荒凉不复,生机勃勃,以此成趣。
裹挟着绿草清芬的冽冽寒风吹得盈阙有些恍惚,她从袖中取出一对物什。
是那双碧翠色的,青缎面上绣了灼灼桃花的半新绣履。
盈阙蹲下了身,不是高高在上的那样蹲下,是像人间寻常娃子那样地蹲着,踮着一点脚尖,下巴抵在膝上,手里捧着那双桃花履。
盈阙蹲在那块齐高的木牌前,默默地刨开了一堆土,将桃花履送了进去,又将土埋上,垒起。
一个大大的土堆堆前,长出一个小小的土堆堆,土堆堆和土堆堆,隔了一座木牌子。
盈阙搓着手指上的土,仍旧踮着脚尖蹲着,轻声说道:“我救不了你,我将福泽送你。”
盈阙站起身,小狐貍耳朵一抖,比北风还快地扑进了盈阙怀里,盈阙顺势抱住,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而后手悄悄地在雪白的皮毛上蹭了几把。
白雪凝成的手腕一转,晶莹的指尖画出一道白弧,一团不知是什么的白光凭空而现,蓦地挡住了手心形似山河的清浅掌纹。
小狐貍说:“唉,真麻烦!要给幽冥送去么?”
盈阙摇头:“等三日后,幽冥差役会来接的。”
小狐貍不大高兴:“那我们要带着去哪?我们自己可还有麻烦呢……诶!你的手怎么一下子干净了?”
盈阙默了一下,说:“走吧。”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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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深深的,望不见天日的万里雪白中,小狐貍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藏个人而已,不必藏到昆仑吧!区区凡人,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平白脏了地方!”小狐貍很不高兴。
盈阙没有把小狐貍的抱怨放在心上,淡淡道:“正好回来看看陆吾罢了。”
小狐貍这才不气了。
但……陆吾尚未出关。
盈阙在洞府外站了一会儿,便要转身离开,小狐貍却不肯。
“这就走了?至少告诉他你回来了呀!”
“不用了,莫扰了他修行。”
小狐貍不解:“你不是说要看陆吾的么?还有天族那么欺负你,我们让陆吾给你撑腰呀,他最见不得你被欺负了!天族那些神仙就是欺负你是个女娃娃,没有大人给你出头,哼!让陆吾出关来替你出头也要不了几日工夫,了不得几日后再闭关回去,我看他们……”
小狐貍兀自说了会儿,一回头却见盈阙已走出很远了,赶忙追了上去。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踩出杂乱的小爪印,小狐貍欲言又止地闷了半晌,才问出了口:“为何不让陆吾帮你?”
“没什么可帮的,几句误会罢了,三日后我自会去天族解释。”盈阙提起小狐貍,飞过几座山头,然后落下。
小狐貍惊诧地盯着盈阙的脸:“你说你要去天族?你说你要去解释?”她觉得仿佛是她听错了。
可盈阙说:“嗯。”
嗯?
小狐貍扭着脖子,从盈阙手上挣下来,拦在盈阙身前,沉痛道:“盈阙你变了!”
盈阙不理她,绕过她走进雪洞,想了想,还是在空无一物的雪洞里幻化出了火种,燃起了一堆木柴,而后将先前掌心的那团白光又唤了出来。
白光落地,渐渐化作六尺长短,白光散去,只剩下本该在人间的那个孙冯氏躺在了地上。
小狐貍瞥都未瞥地上一眼,又跑到了盈阙面前,仍努力地想说服她:“陆吾若是知道这事,定会生你的气的!气你不告诉他,气你不让他给你出头,气你被别的神仙给欺负了!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脾气吗?”
“我知道。”
见盈阙仍是不为所动,小狐貍又急又气,却只能问道:“陆吾既然愿意,你也知道他不怕惹麻烦,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呢?”
盈阙不晓得该怎么和她解释,最后只道:“他太累了。”
小狐貍要脱出口的反驳还是咽了下去,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打算让陆吾插手这事?就算陆吾闭关出来了,你也不肯让他知道这事的是不是?你就是回来拦他的是不是!”最后又大声地跟了一句,“盈阙,你变了!”
盈阙眨了下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小狐貍最后一句话,而后摇头说:“便是以前,若不是陆吾总看着我,那些祸,我也不想他替我料理的。”
“你尽顾着他!”
盈阙尚未来得及回答,地上那人却已喘吁着醒来,盈阙便和小狐貍一齐看过去。
却只看到一双翻出的白眼,和摇摇晃晃又要倒下的身影。
小狐貍反应极快地吐出一道护体的结界上去,孙冯氏这才不至于一醒来便被冻死了去。
孙冯氏看到盈阙,自然是怕极了,因为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奇诡的梦里,她怒骂的那个……人?还有一桩压在心底里十年的旧事。
然惊惧过后,大约是临死而无畏,孙冯氏又骂起了人来,许是把盈阙当做了姜李氏的人,骂得又凶又狠。
盈阙说了她今生的罪,今世的孽,可她癫笑一阵,骂得更凶了。
骂辞不堪入耳,蛮横胡缠,语无伦次,不足赘述。
盈阙粗粗过了一遍耳,大约听明白了孙冯氏是说自己无错,说自己无辜。
她一生礼佛,笃志行善,天却夺她爱子,更有姜明欺她瞒她,乡野贱民不知死活,独有她,才是无辜。而天不渡人,神不救人,最是不公,是为罪。
小狐貍以为盈阙不会骂人,要落了下风,正打算出声替她破口大骂回去。
然而……盈阙先是轻念了两遍无辜,而后平平静静地说:“无不无辜你说了不算,世人的罪,由神来定,神明的罪,由天来定。而你悟不悟,皆无足轻重,毕竟普渡众生指点迷津,是佛门的事。今日你的罪,我罚。”
孙冯氏被盈阙轻轻浅浅的语气镇住了,病势仿佛又回来了,猛然间,她被恶疾推倒在地,没有一丝力气,爬也爬不起来。
呆呆地望着盈阙冰雪雕琢的眉眼,无生也无色,显得至清而失情,小狐貍终于又觉得,盈阙仿佛当真从来也不曾变过。
一只云牋鸟飞入雪洞,停在了盈阙指尖。
盈阙展开云牋鸟带来的书信:“阿盈师叔,救命,求求你……”
盈阙走前,托着孙冯氏善娘的一滴眼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你在这里等三日,三日后自有归处,你若想走,也无人会拦,若走出了这里,是你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