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美仪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2/2)
周俊义自知翻盘无望,定国公容翎大约是他所能见的最后一人。
他抚摸着手上厚厚老茧,喃喃道:
“读书之时,我也曾立志要做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只可惜人心易变,世事无常。”
“你不知,在官场上没有家世的人想立足何其难也!夫人为我洗衣做饭,寒冬腊月里手上破了许多口子,上官见了竟笑话她一副穷酸相,当不了官夫人。我却只能陪着笑应和。”
“屈辱啊!羞愧啊!”
“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做伪君子,要做个真小人。溜须怕马,贪赃枉法,我都干过。如今这下场还真不算是冤了我。灵州的父老乡亲若得了我的死讯,怕不是要拍手叫好啊!”
“我深知棋子的命运难自掌,早料到会有今日。只不过,若定国公想从我口中打听些什么,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我绝不会讲出,有些事儿我想你已是心知肚明。”
他起身,前行握住牢房的栏杆,复而又低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假使你从无那般打算,那你千万要打算打算;假使你真有那般打算,那你千万要小心打算。毕竟名分这种东西,说有用也没用,说没用也有用。”
话音未落,深邃冰冷的寒光陡然随之射来。
周俊义却没有多作解释,只回身走去:“小小蝼蚁之言,你听不听全在自己。”
容暄缓缓抚摸过斩弦的剑柄,有片刻未曾出言。
“你的父母、夫人,与你同享富贵,站在曾经像你一般的贫苦人家身上吃肉喝血。他们俱知内情,俱应获罪。这无可疑义。”
“只不过若非执意再见你一面,我也很难听到一位才华横溢的佞臣的生平故事,更难知晓国朝官场竟曾生生拧断一位少年才子的脊梁骨。”
“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似你一般,为官者,不应以家世论短长。若有来生,还愿你人如其名,做个好官。”
她亦是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再没有回头。
“虽说我与你也算是有生死之仇,但……或许我这个人心肠太软,真不知是福是祸。”
“替你打点好了。明日你夫人还会再往这边来一趟,此后你们夫妻再见便只得是在刑场之上了。”
周俊义倏然擡头,疾步上前,却已不见那抹身影。
他如同浑身气力被抽干,背靠着栏杆滑落于地,缓缓闭上了眼,似有簌簌泪珠悄然隐入尘埃。
听狱头说,这条长廊所通的十几间牢房,仅关押了前两日新进的二位。要是寻别人,还不能从这个门进呢!
故而容暄在此交谈些事务,也并不担忧会被别人听去。
越往深处去,空气愈重,光亮愈微。呼吸之间亦是愈感困难。
这间牢房高处的窗缝不如前一间大,能借机溜进来的光芒几不可察,乍看之下俱黑一片,叫人分辨不清。
因着发觉床上一团仍有粗重喘息的声音,亦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容暄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偏头轻咳一声。
那黑影立时窜上前。
“哐当”一声砸上栏杆。
“定国公!您宽宏大量,渊清玉絜,实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此后,小人愿为牛马走,任您差遣——”
容暄擡手,止住那聒噪话语。
司徒梁要比周俊义年轻几岁。若说后者是蒙上一层暗淡之色,那前者就是与乞丐无甚两样,灰头土脸,甚至撕破了那身官袍。
全然丢掉了平日里司徒后裔的形象。
“司徒梁,诬告一品国公,陛下已判你三日后问斩。国法怎可为一人而乱?你为大雍臣子怎可乱法?”
声音清冷冷的,仿佛淬了冰。
司徒梁当即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忍不住继续低声哀求:“定国公,容寺卿,小人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受人指使。国公往常是很提携小人的,小人十分感激,您有何疑问我必知无不言!”
“有些东西一旦说出,你可知后果?”容暄眉头倏然紧蹙,“你的妻子丁夫人尚且在外,难道不顾就其死活?”
司徒梁自以为寻得了关窍,立时凑近:“我对国公的心意天地皆知,区区妻子,女流之辈,尽可抛之!还请国公明鉴!”
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握紧剑柄,心间极力克制拔剑的冲动。
“丁夫人才华横溢,又肯与你同为奸细,这般深情,你怎可负?”容暄退后一步,“你可是司徒季的后代啊!难道不怕名声有损?”
司徒梁却不显出如先祖般的灵光,只是执着道:“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年年清明,我不会忘记给她祭奠的。我若起势,她也能安心些。”
言下之意,心中早有谋算。
“定国公,如您这般的英雄人物,将来定能成就大业!小人已倾慕您许久,渴盼辅弼您这般不拘小节的大丈夫,复先祖荣光!”
容暄再度擡手打断。
她面色平静,直视那双层层欲望堆叠的眼,淡淡道:“周俊义满门抄斩,然而他顾虑师友,丝毫不敢透露。你司徒梁为求活命,弃妻子于不顾,主动背投新主。”
“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比照之下,本国公很难在你身上看到司徒帝师的光彩。”
司徒梁总算明悟,但不屑至极: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本以为国公乃当世豪杰,谁成想却是耽于儿女情长之辈。”
“古有吴起杀妻,某今甚愿斗胆效仿,若真可行,世人定称我一句枭雄!”
却见银光一闪,斩弦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