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2/2)
但见岳母一反常态,孔可澄追问:“那我呢?”
孔现目光躲闪: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马大夫跟家里通电话说的是洋文,我只听到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只要安心休养,早晚能调理过来。”
“可是,”左眼疼得更加过分,疼得脸都扭曲了,五官皱成一团,他喊道:“我的眼睛!”
向青韫神情越发凝重,自心底涌出一阵不可抑制的恐慌,讨好地拉住他的手:“可澄,不要担心,不管你伤势如何,娘和阿莱都会照顾你一辈子。”
孔可澄心头一颤,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有些伤势大约是永久性的。因岳母知道阿莱不爱他,若非出于愧疚,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妈妈,”霎时的失措,很快就被理性压下,他满怀温情地说:“我早晚会知道实情,请您现在就告诉我吧。”
那种祈求和与生俱来的威压,孔现扛不住,向青韫也扛不住,最后只好请来Mars。他们在里面谈了很久,自Mars离开到现在,病房里拉上窗帘,熄了灯,漆黑一片,他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向青韫的身影刚出现,孔现立马走到她面前,不带任何敬意地开了口:
“老太太,小爷需要休息,请您先回吧。”
“予莱刚醒,明天上来陪他一会儿,行吗?”
“不行。”孔现板起脸,寒声道:“小爷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孔现,你们家里给你下的命令我不想知道。但现在是可澄最脆弱最需要阿莱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为他考虑吗?”
“老太太,您说到哪里去了,家里没有给我任何命令。我生来就是小爷的影子,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为他考虑得更多。这几年您都看在眼里,请您说说,太太为他考虑过——哪怕一丁点吗?”
“他们夫妻之前的事情轮不到你我去评价。”
“不瞒您说,您的女儿是我见过的最自私冷酷,不近人情的女人,这些年,她活得像只蚂蟥一样,一直在吸我们小爷的血!”
向青韫没做任何争辩,因自知没有资格,单是平静地说:
“明天我会带阿莱来看他。”
自那天起,孔可澄的病房一直拉紧门窗,除了医生护士外,谢绝任何人探访。阿莱恢复得很快,半个月便伤愈出院了,正好寒假将至,她请了假,不再写书演讲,预备在家里陪着孔可澄,直到他身体完全康复。
此后,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病房门前,他不愿见她,她就等。从白天等到深夜。
孔可澄忽然变得很阴郁,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动弹、不愿吃饭、甚至不愿叫喊,尽管如此,阿莱却总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涌动的暴戾。
有几回,病房里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叫喊,紧接着就丁零当啷地摔东西,她急急地在门外敲打哭号,那动静就慢慢消失了,回应她的只剩沉默。
那要命的沉默,让她忘记了一切。
快要过年了,孔可澄取完石膏,被Mars赶回了家。进得门去,看见阿莱竭力装出一切如常的样子,始终没有取下墨镜,他的左眼眶空洞了,被安进去一颗玻璃眼珠,怪模怪样的,怕吓着她。
阿莱怎能忘却她带给他的痛苦?执意从佣人手里接过轮椅,推出一段路后,俯到他耳畔亲热道: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每天都很想你。”出于内疚,她希望往后能照顾好他,像这几年,他照顾她那样。见他没有反应,还佯作高兴地说:
“你知道么,宋潜带着妻儿来北平了,他来看你,要在咱们家住上一阵。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到时候可以围炉夜话,把酒言欢。”
阿莱说一路,直至进了房间,他终于开口说:
“让孔现过来。”
“我可以照顾你。”
“阿莱,你不应该看见我。”
事到如今,他终于能够体会厉少愚当时的心情。在病房里,经过无数次试想、代入,他的内心变得更加混乱,所有情绪都懵懂而模糊,最后,在做出决定时,有一种深刻的不舍将他灼伤。
他确信,厉少愚向阿莱提出分手的时候,也满怀这种不舍。
在生命的前三十年里,他几乎一事无成,唯一引以为傲的,只有那具极其健康野蛮的身体,如今却失去了——他的左眼瞎了,右腿完全性骨折,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清楚。
他一次次地回想起,那天夜里自己被打倒后,竟连一次还手的能力都没有,那些人踩着他的脸,洋洋得意地说:
“孔先生,你的太太需要管教。”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终于,变成和厉少愚一样的废物。不,厉少愚比他强得多,起码,他主动找到他,足足地保护了她四年。
深切的愧疚和自卑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头顶。如今,他是一座被蛀空的山,毫无价值了,看着眼前伶俐健全的阿莱,他只有一个念头——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