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邪佛(三十二)(2/2)
“是不是很没想到?”窦灵犀跃下马,一身利落胡服,飒然清举,披着月色向她走来。
秦姜仍一头一脸一手的血,只是坐在公主的尸身旁,愣过之后,才问道:“你们竟是跟随公主车驾而来么?”
“啧,如此狼狈。”小侯爷从袖里掏出了帕子,伸出手去,却被她偏头避开,只得悻悻将之塞进她手里,道:“这是公主和陛下定下的计策,若不如此,拿不住叛党。”
“怪不得他说半日。”原来援兵就在城外不远,她点点头。
这头僧禅海也下了马,先检查了无泯等人的伤势,关切地询问了几句。
两个干瘦的和尚,一个老,一个更老,两颗圆溜溜的光头簇在一处,反射着约摸的微光在秦姜的眼里,擡眼望去,地上倒伏着更多溜圆脑袋的和尚尸体,这让她感觉微妙的荒诞。
窦灵犀遥见湖边二人,微微皱眉,“怎么,苏先生有意放过贼子么?”
“他有他的道理。”秦姜道。
但其实她并不知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公主身边站起,离湖边近了些,就在月门旁,仍在兵众们的保护下,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言语。
沈璧自是不甘心的,但眼见着再也逃不出去,纵有更多的人马,却散布在各州各府,无法调集,只得更为憎恨地向苏吴看过来。
“你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知你先祖的罪孽?”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质问。
苏吴眉眼微沉,又问了一遍,“你降,或是不降?”
“我若不降,你就要像他杀了半壁王一样,也杀了我吗!”沈璧暴怒,喝声传到每个手执兵刃的兵士耳中,也传到了秦姜耳中,“宿凤梧是个伪君子!他受世人膜拜,却杀了多少武林高手,毁了世家的砥柱!他杀光了他的兄弟!你也要效仿他,将我斩草除根吗!”
秦姜不可置信的眼望了过来。
连随后跟来的窦灵犀也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比她的震惊也不遑多让,“他在喊什么?糊里糊涂地说什么疯话?”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议论的。
他们窃窃私语,宿凤梧是武林盟最后一任盟主,他继任时,江湖势力早已开始衰落,眼见着要分崩离析,天下大乱,是他于危难时力挽狂澜,助先帝平定了多方内乱,最后却被先帝卸磨杀驴,以身死的代价,保全了不多的武林气数,才没导致整个江湖武林的倾覆。
这是各种正史野史里都记载的、确切无疑的证据。
现在突然冒出个人来说,宿凤梧不是神,他是鬼,是他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江湖势力的命脉,他和先帝狼狈为奸!
说给谁听,谁也不会信。
沈璧笑了,笑眼里极度疯狂。他觉得十分舒畅,为直抒胸臆而感到由衷的轻松爽快,看着众人难以置信的脸面。他们的表情精彩纷呈,早在他心中,已预估了千万遍。
“你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是真的。”他一个凌空,跳上了那尊一丈来高的巨大湖石,立在它的顶峰,虽不像立于万世之巅,但看着那些向他投射来的目光,他依旧感受到了万人瞩目的得意,说出的话也更加癫狂,“若没有他,不出百年,天下便是武林世家的天下,快意恩仇、公平决断,是你们想也想不到的痛快!他的兄弟们尊敬他、崇拜他,奉他的话为圭臬,几乎把天下最好的东西堆到他眼前,他们差一点拥他为帝!
“他却不要,不仅不要,还把他们一个个杀害,血洗了多少武林门派,断了武林的脊梁!他们本来——他们本来都是要拥他为帝的!到底谁是疯子!”
他面上涨得紫红,青筋毕露,举剑指天,憎恨老天的不公,声嘶力竭,一遍遍地问他们,“到底谁是疯子!到底谁是疯子!他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当然他是疯子。”窦灵犀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
那人在湖石上,癫狂地笑了。
秦姜静静地看着他,也看着苏吴,似乎望见苏吴的面容晦暗,沉默不语时透着令人不安的神情。
最后,沈璧那剑指着苏吴,睥睨地质问:“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癫狂之后的冷漠,更加令人感到冰寒。
苏吴孤索地和他一样,被万箭所指,众目所视,张开了嘴,声音却迟滞了片刻,才到达众人耳中,“知道。”
“你知道,”剑身轻抖了抖,似乎是剑的主人在笑,可这一回,他笑得十分漠然,“既然知道,为什么和我一样,缄默不语?是怕他的蝼蚁们的报复吗?他这样的小人,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这么多拥趸,挂个名头,他们就像蚊蝇逐血一样附庸过来,让人恶心。”
一人慢慢地、一瘸一拐地拨开兵士,到了前头,神情十分复杂,直视着高处的他,开口,“宿佛为万世所仰,纵然你是神元子,又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无泯说完,转向了苏吴,仍是俯首行礼。
“原来您是他的后人,贫僧向来狂狼了。”他还是那样恭敬。
沈璧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想起了书房里的那张挂画。曾有人暗中向他说过,“纵使您将这一切都披露出来,世人多愚钝,他们不会相信的。何况,他已是个死人——活人永远斗不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