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前路有归期(2/2)
江春儿却觉得,终有一日她会把徐青寄带回来。如此一想,之前那些嘈杂又空虚的情绪被一一抚平,得来几分慰藉。
而这一事刚得到解法,另一件又来闹她的心。
次日传来杨临风被贬出京的消息,任敏州司马。并且还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的父亲,之前仅是被收回一些权力,这回是真的闲官一个。
京都人来人往,新年气氛并未减少分毫,在南城门,为杨临风送行的人都被他劝留,不过章聚还是跟着送到城门外,在他身后还有个戴着帷帽的人,是林生风。
杨临风看得很开,摸了摸自己的马匹:“我还巴不得离开京兆府,先前白家村迫害男童女童,雾县县府的杂碎们死有余辜也就罢了,还能烧到蒋念陶身上,万一哪天这烫手山芋落我头上,指不准该怎么膈应我。”
雾县在京兆府管辖之内。京兆府尹向来换人换得勤快,凳子都没捂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人拽下来,蒋念陶就是其中一个。
林生风皱眉:“嘴硬。”
“我说真的,之前我就想让阿骁把我调外头去。”杨临风拢袖而立,一派闲适,“京都这帮人看腻了,到外头吃遍玩遍,与正事两不误,再接上妻女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负如来不负卿,岂不美哉。”
人人考取功名,入仕做官,在他这就跟玩儿一样。若非杨临风是那一年的探花郎,非得骂他一句纨绔,皇亲国戚了不起。
章聚忍不住动手赶人:“行了赶紧走。”
“那我真走了?”
章聚心头堵得厉害,取下腰间酒壶。
一行三人,饮酒作别。
杨临风也就面子上强撑着,心里依旧不放心,拍了拍林生风的肩,低声叮嘱他们二人:“万民书是救命符,也是催命符,吴殊不会善罢甘休,圣上也不知是何意,待我路过拂柳宗弄出点动静,朝堂且让江侍郎他们周旋,你们多派人死盯天牢外。”
见两人应声,他又用更低的声音道:“账本八成在圣上手里,去提醒江家。”
能从李骁手中拿走东西,除了皇帝,谁敢?而李骁却只字不提,这时候还要把事揽下来,该心黑时不心黑,杨临风都不知该怎么说他好。
他又谨慎郑重交代了一些事,这才翻身上马:“保重。弟妹生了就给我书信来。”
目送杨临风离开直至不见人影,林生风和章聚这才返回去。
两人缓行于街道,各自心心事重重,显得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我有想过,要真到走投无路那时……”林生风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为分一杯羹而随天道院来的人,也可以因利益被拂柳宗驱使,他招来多少人,就得受多大的反噬,死也得拉上天道院一起。
“别想这么多,”章聚劝慰,“眼下还得盯紧吴殊的动静,你当心些。”
林生风点点头:“回吧,有事让文双来寻我。”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个孩童脆生生的嗓音:“章叔叔新年好,福延新日,四季如意。”
江明睿红绳丸子髻,白狐皮袄红绸衣,像个漂亮小女娃,很是喜庆,他是跟随江安江并一起出门的,去拜访江家在京都的几个老朋友。
正想找他们呢,说来就来。
章聚笑着回礼,正当林生风掀起帷帽一角时,江并低头拍拍江明睿后脑勺:“林叔叔不认得了?”
江明睿果然就看到林生风,当下又拜了拜。
算起来,林生风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江并了,上回还闹得不是很愉快,他至今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可看江并此时神色从容和往常无异,与他说话间也没有任何异常。不禁自我怀疑,难不成真看错了?
不过有一点令他恍然的是,江安和江春儿很相似,而江安的面容让他想起儿时一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难怪看到江春儿就有莫名的亲切之感……
但现在不宜问这个,改日再问江春儿也一样。
“二公子。”林生风接到江并看过来的眼神,含笑的眸子里带有几分疑惑,他霎时握剑的手紧了紧,“有一件要事。”
江并略略一想,大概知道是什么事,走近林生风,附耳过去,他只比林生风矮一些,不过林生风戴着帷帽,还是得微微低下头,听他道:“东西可能在圣上手中。”
林生风隔着帷帽白纱,看见江并温润细腻的眼皮子微擡,压着低沉的嗓音反问:“可能?”
“阿骁只说不在他手中,临风猜测的。”他说完这句,江并微微偏头,眸光似乎能透过白纱看进来,略略上挑的眼尾带有几分探究:“你去了天牢?”
林生风愣愣点头,差点忘了要说什么,顿了一下才道:“不过阿骁没特别交代其他,想来心里有数,莫乱阵脚。”
他十分近距离看见江并颔线绷直,似乎咬了咬牙关,喉中“嗯”了一声。
江并站直了身体,面色不改与章聚道:“还得去拜访其他朋友,改日再出来喝酒。”
一行人稍微寒暄几句便散了。
江家兄弟俩仪表不凡,主要是江明睿这玉雕似的孩童,引得不少人投以目光。
林生风看着江并的背影没入人潮,反复斟酌后开口:“你不觉得二公子比他大哥更难相处么?”
章聚摇摇头,他没跟江安说过几句话,不过从接触的几个江家人来看,江安大概是面冷心热一类,不存在什么难不难相处这种问题,不过:“他很难相处?”
章聚一个大大的疑惑上脑门,江并怎么看都是个风趣健谈之人,进退有度,是个人都不会排斥,属杨临风那一类,就是没杨临风那般骚话连篇,不过也可能有不太熟络的原因。
林生风纠结道:“我是觉得他有压迫感……”
“你跟阿骁吵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吵着吵着还能打起来,他和杨临风才是真有压力。
“不一样……”林生风看江安,不打怵。而面对江并,那种心头被捏紧的感觉依旧很清晰,尤其是方才。明明江安看起来比江并更有气势,还是与江春儿血缘关系更近的亲哥哥。
章聚想了一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又不是阿骁。”林生风压了压帽檐,“走了。”
他觉得,可能是故人的原因,看江安也很亲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至于江并,被他狠狠地、刻意地忽略了。
他往京都西郊走去,西郊以北面穿过密林,便是天牢了。如杨临风所说,救命符或者催命符,圣意难猜。
江并不知自己遭林生风如此评价,否则非得阴阳怪气说上两句。从最后一个老朋友家中出来,回去的路上,他道:“大哥你恐怕得先回去。”
账本在李骁手上,江家尚且安全,而今不在,谁也不知曲见会发生什么,会不会烧到江家头上来,林生风说李骁心中有数,但也不能把身家全押在李骁身上。兜来转去,这东西又再次成为隐患。
江安眉头轻皱,点了点头:“你在京都留意一二。”
“嗯。回家和爹商量商量。”
……
江春儿做好回曲见的准备,正和江秋儿大大概概收拾点,听到江安来找她,她心里估摸着还是回曲见的事,迈进偏厅门槛就拉长了声音:“娘今早跟我说了,回去就回去……”
“我明日便走,你和爹过后再回去。”
“嗯?”江春儿不懂了,“今早娘也没说这事。”
江安抚着桌上茶杯转了又转:“临时决定的,年初事多,珉叔忙不过来。”
按照李骁的计划,他可能会避开江家,可要是皇帝派人下潼州,如何处置就说不准了。江家背刺潼州府,若被人发现,且不说今后是否寸步难行,依照那帮心狠手辣的,死之前报个仇并不难,他须得回去周旋,而且珉叔也不知这件事。
江春儿站在边上,小手揪着衣角,偷瞄江安,总觉得哪不对劲,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只听他道:“你知道小徐的情况,等过几年,你要还喜欢小徐,就去找他。”
江春儿一愣,家中人都劝她放下,方雪行也是,江安没把她说教一顿就不错了,还……还……
她笑容逐渐放大——
“前提是,小徐还记着你……”
“拉勾!你不许反悔!”她压根不等江安说完,伸手勾住他的小指念念有词。
“我反不反悔有何用?好好吃饭休息,瘦成什么样,天下男人多的是。”
江春儿连忙拍马屁:“多有什么用,大哥天下第一好。”
“少贫嘴。”江安失笑,看江春儿眼尾眉梢都是亮色,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不过至少现在没那么沉郁,不像先前几日强颜欢笑,看得他揪心,也意识到江春儿长大了,放到以前,能把家里闹翻。
既然她能克制自己,若几年后还有这份心思,大概会比现在更稳重些。
江安站起身来:“快到饭点,去叫幺妹来。”
“好,这就去!”江春儿应声,“不过,大哥,为什么?连大嫂都来劝说我,生怕我想不开做傻事什么的……”
“劝你,你听了?”
江春儿十分心虚,不敢吭声。
“还做傻事?”江安低头睨着她,“想不开之前,想想我,想想爹娘,小并幺妹,我们虐待你了?明睿对你比对我这亲爹还好。”
“才没有,我又不傻。”江春儿噘着嘴能挂一个油瓶,打死她也不会干那种要死要活的蠢事。
得了她这句话,江安欣慰:“快去叫幺妹。”
“好嘞!”江春儿飞快跑出去,心中一口闷气散开,一大家子人都变相劝她,即便自己已经有了决定,但无人认可,无人同行,令她心生挫败。而今江安松口,她便没有任何退意,是以,中气十足大喊一声:“秋妹!吃饭啦!”
嗓门脆亮高亢,江安的耳朵有被刺到,前几天还觉得这丫头长大了,都是错觉。
“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