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崩坏(2/2)
姜乐放学回家,刚进单元门,便隐约听见哪家传来的喧闹。
几个邻居聚在楼梯上低声交谈,见她过来,又神色古怪地闭了嘴,让出一条道来。
家门大敞着,屋里的混乱尽收眼底。
姜乐来不及思考,直接朝林秀芬冲了过去:
“爸!你干什么?!”
姜全胳膊肘一捅,将姜乐推开半步,接着左腿一伸,朝她肚子一个猛踹。
姜乐不防,直接被踹倒在地,后脑磕在墙上,晕眩和耳鸣瞬间像海啸一样袭来。
她勉强地擡起头,看东西一阵阵发白。
姜全像猛地回神一般,终于停了动作,立在原地骂了两句什么,转身出了门。
林秀芬坐了起来,无力地靠着墙,脸埋在手心里哭。
姜乐在昏迷前,隐约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淘气从高处摔下来,跌破了膝盖,崴了脚。
林秀芬不会责怪她,会轻轻地吹她的伤口,背她去医院。
那时候,她总以为自己可以自由地闯荡天地,即便摔下来也会有人接着。
从今天开始,好像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
世界并没有在一夜间翻天覆地。
虽然家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一个床垫可以睡。
但姜全没有再动过粗,家里也没再有人来过。
仿佛那一天的闹剧只是一场幻觉。
姜全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手里仅剩的一点钱快花光,他不得不出去找活。
虽然刚进城时,他也是从工地上干起来的,什么苦都吃过。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过大老板,谁还愿意去打零工,看人脸色?
姜全找了许多活,但都觉得太上不了台面,没法干。
家里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林秀芬在菜市场上挑挑拣拣,买了些没人要的剩菜。
一把青菜,炒熟了,缩水蜷缩,看起来就剩那么几根,可怜兮兮。一家三口坐在塑料方桌旁,配着一碗稀汤寡水的米粥,把青菜送下肚。
林秀芬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开口说:
“全儿,要不...要不咱把房子卖了吧?”
姜全停下筷子,斜着眼看她,眼神狠得像刀子,冷笑一声:
“怎么?委屈你了?”
“我...我只是...”
林秀芬支支吾吾:
“我是想着,咱们的房子应该挺值钱的,卖了换一个小一点的,手头也能宽裕些...”
姜全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嗓门拔高:
“你个女人家!你懂个屁!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她也觉得委屈,忍不住抽噎起来:
“你不知道邻居们都怎么看我?”
“我去菜市场买菜,和人家的保姆遇上,连一个保姆都比我打扮得体面!”
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哗啦啦瓷器摔碎的声音。
姜全把桌子给掀了,他脸色铁青地指着林秀芬鼻子骂:“你他吗再给老子哭一个?!”
他拽着林秀芬的头发,把她往卧室里拖,门重重地甩上。
姜乐被掀翻的碗撒了一腿的粥。
大夏天,她穿着短裤,滚热的粥将她的腿烫红,难以形容的疼。
但她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垂着,看着一地狼藉,屋里的摔打声、咒骂声、哭叫声,直直地往耳朵里钻。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
然后站起身,左手拎起身下的椅子。
椅子是塑料做的,烧烤摊上最常见、廉价的那种,轻飘飘的,还不如底下的桌子有杀伤力。
拧开门,没有去看屋里的惨状,直接拎起椅子往姜全身上一砸。
不疼,但足以把他砸蒙。
趁着他愣神的时间,姜乐拉起林秀芬的手腕跑出家,口袋里摸出钥匙,将家门反锁。
防盗门里传来姜全的咒骂和拍打声。
姜乐这才看见林秀芬身上的伤,看得她心里皱着疼,当下便想拉着她离开。
手上却传来相反的力道,林秀芬立在原地,表情古怪,并不打算跟她走。
姜乐皱眉:
“妈,要不你们离婚吧。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却见对面的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乐乐...那毕竟是你爸...”
“妈没本事...离了他,怎么带着你生活呢?”
“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活?咱们俩相依为命,大不了就是前几年辛苦一点,要不了两年,我一定...”
“姜乐!”林秀芬打断她,顿了顿,悠悠地开口:
“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千言万语被这一句话噎了回去,姜乐打量着她已经微微肿起的眼睛,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半晌,她松开林秀芬的手腕,折身走了。
那时候,姜乐连着几天没有回家,而是悄悄躲进了许安的家里。
两个人从小就是住上下楼的邻居。小时候,许安就很内向,成天窝在家里学习、玩游戏、看漫画,只有姜乐愿意找他玩。
家里出了事后,许安家就成了她的安全堡垒。
倒不是因为害怕姜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想回到那种窒息的环境里。
许安的妈妈是个严肃的人,一开始很不同意姜乐住进家里来,许安关上门和她吵了一架,她才勉强点头,只是母子二人也因此僵持着,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也很少说话。
姜乐知道自己处境尴尬,但她那时候只想选择逃避,除了许安这里,她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