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1/2)
六月飞雪
一千三百年前。
碧波海域的西南方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名曰碧云岛。碧云岛四面环海、与世隔绝,岛上约有七万多原住民,多为传统保守之人。他们信奉着神界,平凡又安稳地过着自己应有的日子。
陈浩民是碧云岛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祖祖辈辈皆生活在此,已有几百年了。他靠打猎为生,家中的五间房舍是父辈传下来的。他的家境在碧云岛的所有人家中虽不算富裕,却也足够温饱了。
这天清晨,他和往常一样外出去山中打猎。他下了陷阱,却迟迟不见动静。
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他还没有猎到今日的第一个猎物。
近日城中多收狐貍,听说是碧云岛的首富徐老爷府上的小姐想要一件狐皮大氅。徐老爷出价一千两求购上等狐皮,因而岛上的猎户这几日除了狐貍,几乎不猎其它的猎物了。
陈浩民看着高升的太阳叹了一口气,他已决定,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回去了。
就在这时,他的陷阱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陈浩民立刻跑了过去,果然猎到了一只狐貍。
奇的是,这竟然是一只白狐。白狐在狐貍中最为少见,倘若将它卖给徐老爷,一定会卖一个好价钱。
陈浩民收了网,那只白狐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它的右腿拖着,似乎是受了伤。
这只狐貍竟然生有异瞳,两颗眼珠居然一灰一蓝。
陈浩民自十三岁开始打猎,至今也有十一年了。他这些年以来猎过的狐貍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异瞳的狐貍。
他在心中连连称奇,决定先将白狐带回家中,等为它治好了伤之后再做定夺。
这个岛的居民都是祖祖辈辈生活下来的,彼此之间都很熟悉,消息自然一向传得很快。陈浩民猎到异瞳白狐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继而传到了城里。徐小姐甚至加价五百两,想要买下这只狐貍。
事实上,这是岛上出现的第一只异瞳白狐。
陈浩民却犯了难。他认为,这只异瞳狐貍既然是第一次出现在碧云岛,就应该放生祈福。
思虑再三之后,他终于决定将白狐放生。徐老爷早已派人守在陈浩民的家门口,就等他点头之后付钱带走狐貍。
他抱着狐貍走了出去。
“呦,您这是考虑好了?我们老爷说了,可以再加你一百两银子?怎么样,痛快点儿吧。”一个小厮说。
陈浩民摇了摇头,说:“这只狐貍不能卖,我要放了它。”
“什么?”那小厮瞪大了眼睛,说:“一千六百两啊,这可是你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你要放掉?”
“是。”
“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给我们,你还能得到一千六百两银子。”后面一个大汉说:“你放了它,我们弟兄即刻就会去抓,要是我们抓到了,你可一分钱都拿不着。”
“我要放它是我的事,你们若是能抓到它,那就是它命中注定了。”话音刚落,他忽然将白狐放到了地上,那白狐的腿伤已经好了,它刚一触地,便撒开腿向田野里跑去。
“快追!”大汉喝了一声,率先追了过去,那些人也立刻跟了过去。
陈浩民望着田野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快跑吧,躲回山中去,再也不要出现了。”
徐老爷的人马追了半日,竟连白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徐小姐发了一大通脾气,贴下告示重金求赏这只异瞳白狐。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人上山去搜捕白狐,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只异瞳的白狐。久而久之,徐小姐也只好遗憾放弃了。
三年之后。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这场雪从清晨开始下,到了晚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岛上的人们很早就关了门,在温暖的床榻上睡下了。
陈浩民总有起夜的习惯,他睡至半夜,点了灯出门解手。谁知,就在他解完手准备急匆匆赶回房中的时候,他忽然在庭院里看到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天色已晚,他借着烛火却看的并不真切。
陈浩民拉了拉衣襟,让冷风不至于灌进去,然后他便擡步向那黑色的东西走了过去。
让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是,这黑色的东西不是其它,竟是人的头发!
原来,这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人,因为衣衫的颜色与大雪融为了一体,所以他老远的只能看见黑发。
这白衣女子长得眉清目秀,不知是从谁家来的,居然昏死在他的庭院中。
“姑娘,醒醒。”陈浩民将烛台放在地上,轻轻地拍了拍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早已晕了过去,哪里还能醒来?
“这样不行,在这雪地中睡一晚,就算本来没事也是要睡出人命来了。”他这样说着,将那女子抱了起来。
他将女子抱到火盆旁,待她身上的冷水被火烤干了之后,方才将她安置在客房中,还为她盖好了棉被。
这一晚,陈浩民几乎没有睡。他的母亲原来是个大夫,他也粗通药理。这天晚上,他为那女子诊脉熬药,足足忙活到了清晨。
大雪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停了,陈浩民熬好了药,向客房走去。
他刚刚推开门,那白衣女子已经醒来了,正要下床。
“你醒了?”陈浩民快步走了过去,将药递给她,说:“正好,先趁热喝了药吧。”
“这是什么地方?”白衣女子问。
“这是我家中的客房,昨天夜里你晕倒在我家院子里,我就先将你安置在这里。来,先把药喝了吧。”
“噢,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哥救命之恩。”白衣女子接过药,一口喝下。
“我再替姑娘诊诊脉。”陈浩民接过空药碗放在了桌上,回到床前为白衣女子诊了诊脉,说:“还好,只是一些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再喝上两天药,便能痊愈了。”
“多谢大哥。”白衣女子低头施了个礼。
“对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人,我这就联系你家里人来接你。”陈浩民问。
“我叫胡月心,敢问大哥贵姓?”
“岂敢岂敢,我姓陈,叫陈浩民。”
“原来是陈大哥。”胡月心说:“陈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女子家住在碧波海边的丰林庄,家中靠捕鱼为生。我四岁那年,父母亲出海捕鱼遭遇了风暴,船被海浪打翻了。虽有路过的船只相救,可是母亲却没有撑下来。自幼我跟着父亲两人相依为命,前几日父亲忽染重病,自知不起,便嘱咐我等他过身之后将他海葬,好与母亲团聚。我办完了丧事,带着父亲的遗体出海安葬。谁知,回去的时候竟又遇到了大风暴。船失去了控制,不知道向着何处而去了,我也被浪头打晕在船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座岛上。我走了好几日,终于在昨天夜里走出了大山,碰到了村庄。可是昨夜的雪下得实在太大,我体力不支,想来是路过陈大哥的家门口,便精疲力竭、晕死过去了。幸得陈大哥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她便要起身向陈浩民行叩谢之礼。
“这可使不得。”陈浩民连忙拦住,让她重新坐好,方才说:“那,如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胡月心摇了摇头,说:“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陈浩民叹了一声,说:“原来,你我竟是同病相怜之人,我自幼丧父,母亲也在我十三岁那年因病离世了。自那个时候起,我便一个人靠打猎为生,如今已有十四年了。”
“都是我不好,勾起陈大哥的伤心事来了。”胡月心低下了头,声音也哽咽起来。
“姑娘请别多心,我并无此意。”陈浩民连忙说。
“陈大哥若不嫌弃,就叫我月心吧,不必姑娘姑娘的叫了。”胡月心说。
“这……”
胡月心轻轻一笑,说:“月心得陈大哥相救才能活下来,对于月心来说,陈大哥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陈大哥若这般客气,当真便是看不起月心了。”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陈浩民连忙解释。
“那,陈大哥还叫我姑娘吗?”胡月心微微低下头,略略红了脸颊。
“我……那……月心。”陈浩民吞吞吐吐地说。
胡月心擡起了头,温柔地看着陈浩民,抿嘴一笑。
陈浩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发现,胡月心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月心已经无家可归了,陈大哥若不嫌弃,不知月心能否留下来?”胡月心问。
“留……留下来?”陈浩民说。
“嗯,你我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倘若陈大哥愿意,我愿意留下来照顾你,就当是我报答陈大哥的救命之恩。”胡月心说。
“我家中清贫,只怕会委屈了姑娘。”陈浩民说。
“如此说来,陈大哥是愿意了?”胡月心笑着问。
“姑娘不嫌弃,我自然欢迎姑娘留下。”陈浩民说。
胡月心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温暖的目光似能融化掉窗外的三尺冰雪。
陈浩民的家中忽然多了一个落难之女,还长得如花似玉,这消息自然也很快就在村中传开了。连日以来,陈浩民的邻居好友都来家中串门,要见一见这传闻中的外来之女。
胡月心温柔娴静,还做得一手好菜。几日以来,不论是谁上门拜访,她都会做几样小菜招待人家。众人赞叹之余,都不觉羡慕起陈浩民来。
很快,胡月心就积攒了极好的人缘,再也没有人将她当作外人了。
两个月后,在邻居好友的共同见证下,陈浩民郑重地向胡月心求了亲。
胡月心羞红了脸颊,低着头莞尔一笑,那是碧云岛从未出现过的美色。
婚礼办得简单却很用心,陈浩民几乎请了一整个村庄的所有人,用尽几乎全部的积蓄,款待了全村庄近五百人。
当陈浩民揭开盖头的时候,胡月心身着喜服、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众人的眼睛都直了,村庄中几乎所有男人的眼中都闪着羡慕甚至妒忌的光芒。
六个月后。
陈浩民像往日一样打猎回来,卸下一身的弓箭刀斧,便向房中而去。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却精致的小菜,胡月心正坐在窗前,为他缝补着昨日被树枝划破的衣衫。
看到这一幕,陈浩民一身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了。
胡月心擡头看到了陈浩民,她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向他笑着走了过去。
“相公,你回来了。”说着,她将陈浩民扶着在桌前坐下。
“今日我在山中抓到了一只野兔,明天炖汤喝,为你补补身子。”陈浩民说。
“好,快吃吧。”胡月心点了点头,美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陈浩民夹起了一块肉,放到了胡月心的碗中。胡月心莞尔一笑,正要吃肉,却忽然眉头一皱,胃里一阵翻动。她跑出了房门,在廊下干呕了好几下。
陈浩民慌忙跟了出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胡月心摇了摇头,说:“没事。”
“这怎么会没事呢?来,我替你把把脉。寻常的小毛病,我还是能瞧的。”陈浩民说着就要搭上胡月心的手腕。
胡月心温柔地将他的手推开,羞涩一笑,轻声道:“相公,你要当父亲了。”
陈浩民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娘子,此话当真?”
胡月心低下了头,轻轻地应了声。
“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胡月心扶回桌前坐下,说:“都有了喜,怎么还劳动着做了一桌的菜呢?赶明儿起,所有的活都交给我来做,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胡月心笑着说:“孩子还不足一月大,等到过了六个月,我再歇息也不迟。”
“那可不行,娘子现在是我们家里最大的功臣了,功臣岂可劳累?”陈浩民笑着说:“这开头的一个月已经让娘子劳累了,接下来的九个月,就让我好好弥补弥补。”
胡月心幸福地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正值九月,我们的孩子来年六月便可出世,娘子不妨好好想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儿好。”陈浩民说。
“还早呢,相公真是着急。”胡月心说。
“不早不早,娘子你不知道,这孩子啊都长得快,一晃眼就长大了。”
胡月心抿嘴一笑,说:“瞧你说的,跟你自己生过似的。”
陈浩民与胡月心逗笑着用完了饭,他扶着胡月心上床歇息了。
光阴似箭,眨眼间已经到了来年的六月。胡月心的身子已经相当的笨重,距离生产的日子也不过三五天了。
村里的产婆是出了名的能干,三十年以来早已接生过几百个孩子,在附近的几个村镇里都赫赫有名。
陈浩民一早便打点好了一切,产婆也随时准备过来接生。他联络了邻居和好友,也早早商量好了孩子出生后的酒宴。
这日,胡月心正在榻上歇息,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她疼得猛然缩住了身体,陈浩民一直守在身边,他连忙问:“娘子,你怎么样?”
胡月心忍着痛说:“我怕是要生了,相公,你先出去。”
陈浩民手忙脚乱道:“娘子你忍一忍,我这就去叫稳婆。”
胡月心拉住他的手,说:“不,不要叫稳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哎呀,娘子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陈浩民一边往外跑一边说:“娘子你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胡月心想要阻拦,奈何腹痛不止,她根本没有力气。
很快,陈浩民就将稳婆请到了家中。稳婆看了看,称并不妨事,只让陈浩民去烧热水,剩下的事情由她来办。
陈浩民送了热水,街坊四邻早已听说了,他们全都围到了院子里,共同等着那一声婴儿啼哭。
房中只有胡月心的叫喊之声,陈浩民紧张地在门口来回盘旋,众人上前宽慰,又怎能宽慰得了他的情绪?
只听得稳婆在房中大喊:“再使点儿劲,就快要出来了。”
胡月心咬住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忽然,她只觉下腹一松,一声婴儿尖锐又洪亮的哭声几乎响彻了整个云霄。
众人在房外一惊,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婴儿的哭声可以如此洪亮。
更令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是,六月火辣的天空中,竟忽然随着这婴儿的一声啼哭而下起了鹅毛大雪!
奇的是,这雪花竟然是火红的!
“呦,怎么会这样?”“六月飞雪,这真是千古奇闻呐!”“天生异象,这孩子想来不同凡响……”
街坊四邻的惊叹声此起彼伏,陈浩民也早已被这万年难得一见的异象惊呆了。六月飞雪虽然偶尔会出现,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红色的雪花。
这个孩子……
众人还没有从这异象中回过神来,房中的稳婆忽然大叫了一声,似乎看到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东西。
“快,快进去看看!”一个老妇人说。
陈浩民回过了神,连忙跑上前去推开了房门,向床边而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看到的这一幕。
床上的胡月心已经精疲力竭,稳婆在一旁蜷缩着,早已被吓得神志不清。床边上,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赤条条地站着。
男孩的脸上虽然稚气满满,但却异常英俊。不过……
这个男孩的双手,竟然是一双狐貍的利爪!
陈浩民怔在了原地,一旁的稳婆嘴里直念着:“妖怪……妖怪……”
众邻居见房中没有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教义礼节,都进来一看究竟。
紧接着,众人全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妖怪,妖怪啊!”
男孩静静地站在床边,一双漆黑的眸子滴溜溜地打量着众人。
“孩子……”胡月心虚弱的声音传来。
“娘。”男孩溜到了床边,将胡月心扶了起来,为她拉好了被子。
“这孩子是个妖怪,趁着他还没有成气候,赶快拉出去火焚!”一老者说。
“对,快去准备火焚。”众人应和着。
“不,不要伤我的孩子……”胡月心说。
“胡月心来历不明,诞下妖魔,应该一起烧死!”那个老者说。
“谁敢伤我娘!”男孩冲到床边,用长着狐貍利爪的双臂护住床榻,冷冷地盯着众人。
那老者微微向前走了几步,说:“天生异象,六月飞雪,这母子两人绝不能留。”
“对,不能留!”众人随声附和着,已经有几个人冲出去准备柴火了。
男孩死死地盯着老者,一步一步地逼近他。
那老者忽然觉得心口一疼,心脏开始急剧收缩。紧接着,他突然向后一仰倒了下去,竟然登时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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