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eflammequineséteintp(2/2)
他回来得太晚了。
西奥多站在已然冷却的熔浆边缘,望着那城邦之上尚在燃烧的烈焰。城堡的残骸上,黑烟滚滚。
诡谲又迷人,邪恶又沉默。
诅咒是什么?善恶又是什么?
这所谓的征途,又是什么?
他夺回了心脏,却没有了故乡。
可是,他最初想拥有这颗心脏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想和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的一样。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他们的胸膛都不是空的。
为什么偏偏他的心脏,就是诅咒呢?
他杀死了炎兽,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呢?
这一路上,西奥多想了很多。
满地都是灰烬,风一吹,便漫山遍野的飞扬起来。
西奥多走到了广场的遗迹上。
国王的雕像早已倒塌了,石头被岩浆融化,然后又冷却,变成了一地坑坑洼洼的遗迹。
他站在遗迹边,环视四周。
——废墟中,他甚至无法找到母亲的尸骨。
听起来挺滑稽的吧。
视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西奥多走过去,看见那是一柄剑,就插在废墟的中心。
一柄赤红的,燃烧着不息的火焰的剑。
他将剑一把拔了起来,握在手中。
那一刻,剑柄的铭文微微亮起:
「此剑属于永不熄灭的烈火,
亡灵与审判的主人。」
其实,西奥多对它已经不是很有兴趣了。
但是看样子,这把剑还是将自己认作了主人。
他把剑放在地上,将心脏也放在那儿。
随后,西奥多在城邦遗迹的中心坐了下来。
隐隐约约,他恍惚间又看见了前些日子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庆典。
那场古怪又盛大的庆典。他看见了笼子里的母亲、舅舅和威尔,那个高高举着酒杯的国王,还有讨厌的骑士帕利策尔·瓦尔克。
接着,他又看见了自己被抓去成为士兵的那一天。他在酒馆被人嘲笑的那一天。他去舅舅的铁匠铺帮忙的那一天。他替母亲念书上的故事的那一天。
他又看见这片废墟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城邦。
西奥多知道,那是他本来的家园的模样。
他甚至看到了那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大河,森林和旷野,族人们正在向自己走来。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笼罩在一层黑色的烟雾下。
亡灵的烟雾。
空旷而又疯狂的念头在胸膛中燃烧。
只要西奥多想,他可以让这些亡灵真真切切地向他走来。
于是他忍不住握起了那把剑。
身周的黑色烟雾顿时开始暴动,黎明的天色,瞬间压抑地暗了下去。
然而也正是此时——
一缕月光,骤然刺破天际。
西奥多的瞳孔骤然灰暗。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也消失不见。
其实这具身体本身早就没有力量了,他就像一具空壳,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没有任何预兆,西奥多轰的一声,直直倒下去。
倒下之前,在双眼最后看到的景象中,金发黑裙的魔女从旷野的月光中拨开迷雾,向他走来。
就像是他在他悲怆又无声的追忆中,对美好的最后一瞥。
“好奇怪。”
天空似乎开始飘雪了。
魔女站在西奥多的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蹲下去。
“西奥多?”
“西奥多。”
“你看。”她轻轻说,“火山不会再爆发了。”
“西奥多。你看,下雪了。”
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不断从天际飘散,缓缓覆盖着这片废墟,这片旷野,一直到荒原和火山。
“我也曾经想过。”
年轻的,尚未窥探到世界全貌的魔女说,“诅咒究竟是什么呢?”
她摘下斗篷的帽子,雪花落在她的头顶和肩头。
年轻的,尚未窥探到世界全貌的魔女,第一次感到了除了她初生之外的悲伤。
她睁着眼睛,平静地落下泪珠,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只是从她的瞳孔中飘散出的雪花。
“只给予一个人的诅咒,是公平的吗?”
“一个人偏要选择直面他的诅咒,是正确的吗?”
“如果诅咒是邪恶的,那么那些邪恶的事物本身,不是诅咒吗?”
“可是如果选择与那些邪恶的事物对抗,你就变成正义的拥趸了吗?”
“只要那么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雪花静静飘散在城邦的废墟上。
“果然好奇怪。”
“现在看来,英雄,似乎也并不是理想中的那个样子。”
“英雄象征着力量,却不象征着幸福。”
“你应该只是想要后者吧?”
“……”
“无可救药。”
“就像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
“……”
“西奥多·拉斐安·高斯希尔德。”
魔女念出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妈妈。”
“您能告诉我吗,妈妈?”
“妈妈,他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呢?”
魔女抱着膝盖坐着,自言自语着。
西奥多闭着双眼,雪花落在黑发上。满是伤痕的肌肤,血液早已干涸。他就那样躺着,于不经意间露出尚处于少年和成熟之间的轮廓,仿佛属于他生命的年轮,还有很长很长。
魔女擡头看向漫天的雪花,又看向他。
荒原上,那座火山逐渐被银白色覆盖。
炎兽的住所就要不复存在了。
“不过,我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魔女说,“你死了的话,我就可以把你的胸膛剖开。”
她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颤抖,一把抓起那柄黑铁废剑,坐在他的身上,拨开他的衣服。
用残刃一下子刺入他的胸膛。
挖开。
那具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在流淌了。
天空中,突然出现龙的影子。
随着巨龙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张开翅膀,落在了魔女的身边,看着地上的人。
魔女捧起了那颗仍旧在燃烧的心脏。
就像烈火一般,永远不会熄灭的赤红心脏,原本存在于炎兽的躯体中,既是诅咒,也是力量。
此时,它是属于人类的第一个英雄的,无上的力量。
她将心脏放进了西奥多的胸膛。
将心脏交还给了烈火、亡灵与审判的主人。
“其实,我不是那种喜欢处理严肃的事情的人。”魔女说,“但是,命运又好像不得不将我引向这里。”
“你看。”
“你也一样。”
“……”
片刻后,地上的身躯突然颤抖。
烈焰顺着胸膛,燃烧着在那具身体中弥漫开来。
力量愈合了伤口,留下一道暗红色的伤疤。
“……”
西奥多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深渊般的黑色眼睛。
眼底,正燃烧着这个世界上无穷无尽的烈焰。
诡谲又迷人,邪恶又沉默。
不过因为是他,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邪恶。
魔女凝视着他的眼睛。
西奥多看见了她的眼睛。
诅咒与命运,相逢与史诗,向漫天飘雪的此时此刻涌来。
也许,漫长的旅程刚刚才到这里结束。
也许,漫长的旅程刚刚才开始。
“我叫伽菈·安斯托娅·乌里耶尔。”魔女说。
“要不要去我的后花园,重新睡个舒服一点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