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2)
邵蒙人躺在卧室的床上,面色苍白地闭着眼,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威武又不茍言笑的脸此刻看上去却显得分外苍老憔悴。
见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样子见多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这幅衰败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他其实也已经马上要步入天命之年。
邵允的目光并没有在邵蒙的身上停留太久,便无声地往外走了两步。
叶舒唯这时主动接过了邵允手中抱着的邵琴琴,对他说:“你和你大哥聊吧,我跟你大嫂和琴琴去旁边的房间里坐。”
等她们走后,邵眠和邵允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阿允。”没了闲杂人等的视线,邵眠似乎放松了不少,终于明显地表露出了自己对他的担心,“你怎么样?都还好吗?”
昨晚邵允送他们一家三口从吴宅离开后便杳无音讯,邵眠知道他一定在和邵垠殊死博弈,也不敢联络打扰他,只能在大宅里心急如焚地等他的消息……幸好今天能够等到他回来。
“我好得很。”邵允笑了笑,“倒是大哥你看上去有些……凄惨。”
听到他的调侃,邵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额头和手臂上因为昨晚和邵蒙保镖起冲突而落下的伤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也是没想到我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在妻女面前,怒火上头到要和人动手的地步。”
邵允说:“这不能怪你。”
邵眠垂了垂眼:“去吴宅的路上,我听了你的一席话后其实一度还有些犹豫。但经过了昨晚,我已经再也不会有一丝迟疑……至少我不能让鹭鹭和琴琴陪我冒这个风险。”
“阿允,我知道父亲待你有多么糟糕,你对他毫无感情甚至只有恨意也完全正常。先前,我总想着父亲待我一片真心,哪怕他对待你我兄弟如此不公允,我也还是自私地只想到了自己。可当看到昨晚的他,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是多么地愚蠢和天真……”
他这么多年下来从未忤逆过邵蒙,昨天头一回违抗了邵蒙的意志,才终于得以看清这位他眼中的“慈父”掀
邵蒙根本不顾沈鹭和邵琴琴在场,不仅暴跳如雷地指着他怒骂,说他是“没良心的白眼狼”,还一度以死相逼,甚至允许自己的手下通过暴力的方式阻拦他、即便代价是他会受伤……种种行径,俨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直到现在才确信,邵垠身上的那些暴虐因子,的的确确都来源于父亲。”邵眠苦笑道,“当我得知邵垠在他的默许下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后,我总以为他的内心还存在着一丝良知、期盼着他会悔改,可我从未想过这世上原来真的存在极恶之人。”
邵允知道,邵眠在经历了这些后,其实有更多深表歉意的话想要对自己说,但他并不想再多听这些迟来的道歉。于他而言,只要邵眠能够醒悟,保护好自己的妻女,那他便也觉得足够了。
他这时平静地问邵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邵眠语气坚定:“我和鹭鹭商量过后,决定让她和琴琴今天即刻动身离开本国。她们身上只会携带一些必需品、轻装上阵,我已都安排妥当,会由我最信任的人亲自护送她们母女俩过去。”
邵允:“那你自己呢?”
“父亲情况不好,邵垠潜逃在外,邵家的旁枝末节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家里干净的资产,人人都盼着父亲早点去世来分一杯羹。”邵眠语气坚决,“我这辈子虽没有作恶,但也不如你做了那么多好事。现在虽然有些迟了,但我还是想鼎力助你脱离邵家,也想亲手给邵家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结局。”
邵允听到这话,良久都没有作声。
邵眠虽然说得轻巧,可其实话里话外都已经抱着随时随地会付出生命的觉悟。接下来的邵家在分崩离析的过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根本不得而知,邵眠却已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唯一所愿便是拼尽全力先将沈鹭和邵琴琴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见他面色凝重,邵眠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允,别愁眉苦脸了。即便邵家不在了,可我们自己亲手挣的基业都没有消失。未来的路还长着,过了这一道坎后,一切也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邵允:“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邵眠注视着他:“若你是在担心我,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邵允忍不住指出:“你有勇气豁出命去撑崩塌的邵家,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嫂和琴琴不能失去你?你不是孑然一身的人。”
邵眠平静地回道:“那你就是孑然一身了吗?你身边有那么多爱你的朋友,现在甚至还多了一位珍贵的爱人,他们能失去你吗?”
邵允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邵眠这时淡淡地笑了,“再说了,阿允,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在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将现在和过去完全重叠了起来。
当年他们彼此都还是孩童时,经常会一起躲在衣柜里聊天聊到天明。
有很多个晚上,聊到后来邵允都会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之后,他会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邵眠给他拿来的他房间里那唯一一条被子,而邵眠自己身上却空无一物。
夜间更深露重,邵眠穿着单薄的睡衣很容易着凉。他记得他当时揉了揉眼睛,把被子分了一半给邵眠,然后问邵眠:“大哥,你自己怎么一点被子都不盖?”
邵眠告诉他:“我不怕冷。”
邵允说:“你骗人,你今天来的时候还打喷嚏了。”
邵眠摸着他的脑袋:“我受点凉没关系,你身体底子本来就弱,不能再冻着了。”
邵允:“你受点凉怎么没关系了?你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超人。”
“我虽然不是超人。”邵眠笑着对他说,“但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
即便在那之后他们有很多年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过话,似乎除了无法改变的亲缘关系外再无任何牵连羁绊,可邵允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过童年时的那段回忆。
他自始至终都对邵家从未有过任何期盼,邵眠或许是那个唯一的例外。他曾因为邵眠的疏远伤心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在心中隐隐期望着或许某一天能与邵眠重新亲近起来。
而时隔那么多年,他今天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宁愿自己着凉生病、也要把被子让给他的人,那个在他童年时疼爱他、保护他的人,也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给予过他亲情这种感情的人。
那是他曾经最喜欢、最尊敬的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