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
番外
“下辈子,我一定选你。”
林千帆的耳力彻底消散,再听不见一丝声响。
眼前更是乌漆墨黑,如坠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痴念着这一句话,深渊顷刻明亮起来。他挣扎着,努力睁开了眼目。
入眼是绿草如茵,青草之香笼罩四周。
他难以置信低头,发觉自己一身朱红甲胄。
回首望去,是安扎着数不清的军营帐篷。
黄色的军旗迎风招展,斗大的“许家军”三字入眼。
林千帆瞠目惊舌,他这是在北疆的军营。他明明记得自己死了,死在了阮翛然的怀中。
林千帆自嘲苦笑,擡腿晃晃悠悠向前,如同一具不会走路的行尸走肉。
身旁不断有士兵行过,有人冲他颔首示意,有人向他拱手施礼唤他:“林将军。”
林千帆眼神哀伤,漠视不语。
再一擡头,竟看见许达通向他行来。
“林将军,你初来乍到,随本将军去顺昌县城中,去见见当地的官僚们吧。”
初来乍到,这么说这是两年前。这一日,是他与阮翛然的初见。
林千帆愣在原地,浑浑噩噩中被许达通拉着推上了马背。
林千帆双手微抖,抓住了缰绳。昏昏沉沉间喜上眉梢,即便是个梦,再见一面亦是好的。
有此想法,手上陡地充满力量。扬起马鞭,重重一挥。双腿一夹,纵马飞奔而驰。
约摸半个时辰,他与许达通勒停马,停在了顺昌县府衙的后宅门口。
林千帆依旧半梦半醒,随着许达通入了大门。
这府宅内的一花一木,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可谓是刻骨铭心,他怎能忘记这梦开始的地方。
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出现,阮祝颂偕同夫人相迎。
许达通与之客套几句,林千帆敷衍了事施礼。心中焦急万分,只想快些见到阮翛然。
少倾,与头一世那般,他找了个上茅房的由头出了正堂。
一出正堂,远远传来若有似无的琴声。
林千帆循着琴声,凭借记忆发疯一般冲向花园中。
春意盎然,花园中百花齐放。
池塘碧波荡漾,锦鲤嬉戏追尾。
林千帆气息凌乱,止步在凉亭外。
凉亭中,阮翛然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一身碧色的软烟罗裙,神态悠闲坐在石桌前抚琴。
起初,阮翛然似乎未发觉他,依旧醉心弹曲。
曲调轻扬欢快,闻者心情舒畅。
林千帆痴痴傻傻,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魂牵梦绕的芳影。
忽然,美目流转,似乎瞥见了他的存在。琴声未停,恍如隔世般阮翛然对他盈盈一笑。
久违的心动,狂跳不止。再见,他仍会对她一见倾心。
一曲终完,阮翛然淡定起身。
对林千帆福了福身,落落大大笑道:“想必,你便是林千帆将军吧?”
阮翛然早听父亲提起过,边疆军营有一位从京城而来的年轻将军。
能出现在她家后院,又一身戎装,更是个生面孔,只能是父亲口中那位林千帆将军。
林千帆眸中微濡,这场梦如此真实,真实到他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幻觉。
阮翛然娥眉微蹙,这个将军看着长相不凡,更是英武健壮。可为何一副神色哀绝的模样,似乎有什么痛心之事。
阮翛然见林千帆不搭话,毕竟对方是男子。她抱起古琴出了凉亭,准备回房去。
行经林千帆的身旁,终于听见对方出声:“请问,小姐芳名?”
林千帆的声色颤抖,落在阮翛然耳中有几分古怪。
阮翛然抱紧古琴,不敢看对方炙热悲伤的眼眸。出于礼貌,从容不迫回道:“小女子姓阮,名翛然……”
不等她话完,林千帆郑重其事道:“林某记下了。”
阮翛然面上客气一笑,实则有些心慌意乱。
她虽不太懂男女之情,可看得出来对方看她的眼神不清白,像极了情郎看心上人那般。
可她今日与林千帆第一次见,胡思乱想间更是玉容霞光。
莫非,这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不由又抱紧几分古琴,擡足匆匆离开。
林千帆追逐着那一道倩丽的背影,直至人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四下无人,林千帆放任泪水落下。红着双眸,肝肠寸断低语:“真好,还能见你一面。”
脚下千金之重,林千帆失魂落魄回到正堂。
不久之后,宴席开始。
林千帆只想一醉解千愁,疯狂灌起酒来。
琴声又起,林千帆手持酒樽的手僵在原地。
只见,阮翛然坐在角落里的琴案前抚琴。
这一回,阮翛然一袭绯色留仙裙,与方才的清丽不同,明艳妩媚。
许达通色眯眯打量一眼阮翛然,看向阮祝颂打趣道:“令千金,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阮祝颂的目光则落在林千帆身上,瞧着对方似乎被女儿迷住。得意一笑回道:“大将军过奖了。”
许达通亦发觉林千帆的异样,好奇道:“林将军,为何不悦?”
林千帆不着痕迹,嫌恶瞥了一眼阮祝颂。这个阮祝颂还是一如既往的市侩,让女儿抛头露面妄想钓个金龟婿。
就在方才,林千帆在想或许他又重生了不成。
周遭的一切太过逼真,不由他这般认为。
“只是听这曲调有几分哀怨。”林千帆放下酒樽,对阮祝颂不客气道:“阮大人,令千金又非乐师,实在不易在此场合,有污了令千金的名节。”
琴声戛然而止,阮翛然对林千帆莞尔一笑,有几分感激之意。默不出声,欠身施礼去向堂后离开。
阮祝颂面上尴尬,若非看中林千帆的出身。他又怎会让女儿不顾礼义廉耻,当众献艺。
许达通率先解围,笑道:“欸,林将军此言差矣,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算抛头露面。”
即是重生,那许达通仍需提防。
林千帆重新持起酒樽,放荡不羁笑道:“阮大人莫怪,林某一向心直口快,这杯酒算是赔罪。”
阮祝颂何等圆滑,起初是有些面子挂不住。
很快,暗自窃喜。若不是这个林千帆看上他的女儿,又怎会当面维护,引起女儿的注意。
阮祝颂亦端起酒樽,溜须拍马道:“林将军折煞下官了,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自罚一杯。”
林千帆先干为敬,续酒时发觉酒壶空了。
阮祝颂忙命下人奉酒来。
进来一位精瘦的年轻男子,林千帆定眼一看是陶贵。
阮翛然的家仆陶贵,他记得离开北疆军营前,嘱咐陶贵暗中对许达通下毒。
陶贵卑躬屈膝为林千帆添满酒,林千帆故技重施,浪荡笑道:“方才愣是没找到府上的茅厕在何处,这位小哥可否能带一下路。”
不等陶贵出声,阮祝颂热心命道:“陶贵,快,为林将军带路。”
陶贵机灵,上前扶起林千帆,一到出了正堂。
这一世,林千帆打算学阮翛然将陶贵重新安排到许达通身边。
林千帆虽不解为何又能重生,可不能放任那些危机不管。
自此,林千帆隔三差五都会随许达通造访阮府。
一来二去,这个陶贵便被自己收为心腹。暗中推波助澜,让陶贵投了军去了北疆军营。
这期间,大概过了三月。
林千帆寄信与父亲,让其留意京畿大营的兵器,以及梁隐山之事。得到的回复是,这些事情早便按他所说秘密进行。
他重生到两年前,或许之前早已部署周祥。
自从那次之后,每次到阮府,阮祝颂似乎更肆无忌惮,每次都让阮翛然奏乐助兴。
夏蝉嗡鸣,琴声幽幽。
这一日,许达通醉酒,打起阮翛然的主意来:“阮大人,不如将令千金嫁与本将军做续弦如何?”
许达通的身家是不错,可说到底年岁能做阮翛然的爹了。阮祝颂虽想女儿攀上高枝,但他更中意身为皇亲国戚,又年轻英俊的林千帆。
阮祝颂充耳不闻,故作酒醉趴伏到桌面上。
许达通见其不搭理,径直冲阮翛然嚷嚷:“阮小姐,你可听见了吗?要不要,嫁给许某人。”
阮翛然玉手微颤,琴声陡变有些不成调。
林千帆冲房外使了个眼色,陶贵进来搀扶起许达通。
“送大将军回营去。”林千帆一边下令,一边行向忐忑不安抚琴的阮翛然。
林千帆闻见自己身上沾染着浓烈的酒味,不敢靠她太近,离上两步之遥,言辞义正道:“阮小姐,日后这种场合,最好不要来。这世上的男子,不是人人都是正人君子。”
阮翛然停止抚琴,鬼鬼祟祟望了一眼醉倒的父亲。竟大胆上前,抓住林千帆的手腕向堂外逃去。
若非林千帆愿意,阮翛然一介女流如何能拉的动他。
长久以来的克制,溃不成军。他失态满眼眷恋,凝着如花侧颜,随她奔跑在夏日炎炎中。
二人到了初见的凉亭中。
林千帆沉浸在迷恋中,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香。
阮翛然有些羞涩松开他的手腕,谢道:“多谢林将军解围。”
林千帆的一只手摸向自己,方才被她握着的手腕。感受着属于她的余温,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阮小姐不必介怀。”
阮翛然一脸忧愁道:“并非我愿意抛头露面,只是若我不去,父亲定会让我妹妹去。妹妹她方及笄,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挺身而出。”
林千帆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定下心神,温和问道:“不知令尊,想要阮小姐作何?”
阮翛然垂下眼眸,不敢看林千帆。她心知肚明,林千帆是个聪明人怎会看不穿父亲的心思。只是她终究是个女儿家,羞于启齿。
林千帆见不得阮翛然忧郁的模样,不禁内心自责,笨拙道歉道:“是林某唐突了,阮小姐不必说,其实林某心如明镜,令尊的目的是何。”
阮翛然偷瞄见林千帆手足无措,又是抱拳又是鞠躬。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林千帆抓耳挠腮,他真得不知该如何对待阮翛然。想到阮翛然心中只有萧莫言,两年后还要入宫选秀。
他是有私心,每一世的不甘蚀骨毒心,夜夜折磨着他。可她不喜他,强留只会让她痛苦。
林千帆想到此处,不由后退远离阮翛然身旁。
阮翛然诧异看向林千帆,羞愤道:“林将军,可是瞧不起我?”
林千帆听出她的误会,慌张上前一步,险些想要伸手触碰她。急忙双手负后,迫切解释道:“没,没有,男女授受不亲,我只怕影响了你的名节。”
阮翛然坦荡笑道:“林将军,可愿与我做朋友?”
林千帆怎会不愿,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端着正派,颔首应道:“林某,荣幸之极。”
阮翛然眉开眼笑,率真道:“父亲希望我学习琴棋书画,可我更喜欢骑马射箭。可是父亲不准我在外骑马,说什么不像个正经的闺秀女子。”
从前的记忆纷沓而来,那时林千帆相邀阮翛然赛马的场景浮现。
林千帆终究压不住私欲,伸手向她,诚心诚意道:“阮小姐,可愿随我,一同去策马寻乐?”
阮翛然没有丝毫犹豫,探出手与之相握,傲娇道:“乐意至极。”
四目相对,电火石光间,林千帆察觉她的眼神含着几分情动。
他不敢多想,劝说自己只有这一次。就让他恣意妄为一次,带她去纵马散心。
林千帆牵着她温热软绵的玉手,发自内心的狂喜。
二人毫不避嫌,光明正大出了府门。
林千帆让她乘上自己的马匹,他则跨上了随行属下的马匹。
阮翛然坐在马背上,回眸看向林千帆。她笑靥灿烂,如同这焦月的烈阳,张扬明媚。
林千帆再一次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含情脉脉相对。
阮翛然傲视于林千帆,笑道:“林将军,敢和我比一比,看谁先到城外不敢?”
林千帆恢复素日的桀骜不驯,亦是不服输道:“奉陪到底。”
阮翛然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林千帆故意等她走远,方才快马加鞭追赶。
二人你追我赶,始终保持一匹马的距离。
少倾,出了城门。
城外道路宽阔,不必顾忌着来往人群。
阮翛然娇柔的身躯,随着马背微微起伏。虽说英姿飒爽,可她这一身绯色留仙裙更像个落入凡尘的仙子。
前面有一条河流,阮翛然骤然勒停马匹。
这让林千帆措手不及,一马当先超过了她。
一声马匹尖锐的嘶鸣声,响彻郊野上空。
林千帆强行勒停马,使得马匹受了惊,不肯听令前行。林千帆想要调转马头,去阮翛然那边。可马匹原地转圈,愣是不肯往前一步。
林千帆无奈弃了马,跳下马背。
马儿觉得背上一轻,低头啃起青草。
阮翛然骑着马,慢悠悠到了林千帆跟前。
林千帆擡眸仰视,一脸得逞坏笑的阮翛然。
阮翛然居高临下,得意笑道:“林将军,你输了。”
林千帆心甘情愿服输,夸道:“想不到阮小姐的马术,如此精湛。”
阮翛然明知是恭维之话,仍忍不住心花怒放,笑意不绝。
她翻身下马,哪知裙摆或许累赘,勾住了马鞍,双足无法踏到地面。
林千帆眼疾手快,抱起她将她托举起。
阮翛然虽然素日不拘于泥,可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密。
何况是被一个有些好感的英俊男子抱着,早已玉容羞红。
她探手取下勾住的裙摆,羞羞答答道:“放我下来吧。”
林千帆对她的话,可谓是唯命是从。轻轻将人放下,然后后退保持距离。
阮翛然眼神一沉,方才的娇羞不见。
她不明白,有时觉得这个林千帆对她有意。有时又觉得对方如避蛇蝎,对她避之不及。
一念起,乱念生。
阮翛然私心觉得,林千帆定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的做派。
毕竟父亲所举,林千帆一个京城来的贵胄哪能看得上。或许在林千帆心中,觉得她是个爱慕虚荣,趋炎附势的女子。
林千帆忐忑不安,不知她为何不悦。单手负后,不自觉握拳。
风起云涌,顷刻烈阳不见踪迹。
天色灰暗,似有风雨将至。
阮翛然捏紧手里的马鞭,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是林千帆憋不住,患得患失轻声道:“变天了,此地无处躲雨,还是快些回城去吧。”
阮翛然没有反驳,无精打采应了一声:“好。”
天际雷声滚滚,大雨说来便来。
暴雨如注,狂风大作。
“快上马。”林千帆顾不得什么,推着她上马。
衣衫瞬间湿透,服帖些更显玲珑有致。
阮翛然的发髻被打散,凌乱贴在面颊上。雨水浇淋,她睁不开眼,大声喊道:“你跟我来,东边有一处土地庙,你我到哪里躲躲雨吧。”
林千帆飞奔上马,跟着阮翛然往东边去了。
果然,不足一里地,有一座土地庙。
二人下了马,奔进土地中。
这庙似乎有些荒废,屋内灰尘堆积,犄角旮旯全是罗网密布的蜘蛛。
供桌上的布匹,都破烂不堪,更别说哪能有贡品了。
阮翛然从供桌
“阿嚏。”阮翛然打了个寒颤,双臂环抱住自己。
林千帆身穿朱红甲胄,自然比她要好些,身上不是太湿。
这屋内墙角堆有干草与树枝,想必是过路人留下的。
林千帆取来一些堆成一团,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生着了火。
毕竟正值暑热,有了火,很快便不觉得冷了。
二人围火而坐,缄默不语。
林千帆打破沉默,随意问道:“这好好的土地庙,为何没人供奉?”
说实话两世了,林千帆不曾在意过这个荒庙。
阮翛然环视了一圈,唏嘘道:“十年前,顺昌县连年干旱,虽不是颗粒无收,但是食不果腹。百姓求神无果,便无人来此了。更有甚者,将怨气发泄在从前的顺昌王世子身上,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说他是灾星转世。”
这是再次重生后,阮翛然头一回在他面前提起萧莫言。
林千帆想到最终都不能拥有阮翛然,垂下哀伤的眸色。拾起树枝,拢了拢火堆,漫不经心道:“我与太子殿下还算熟识,你可想知晓太子殿下的近况?”
林千帆眼中跳跃的火苗,化为往事浮现。
头一世,阮翛然便是为了打探萧莫言的消息与他往来。
阮翛然笑而不语,摇晃烤着半湿的广袖口,衣衫上的幽香弥漫开来。
即使林千帆努力克制,那些香味生生挤入他的鼻腔,搅乱他的心神。
林千帆屏住呼吸,憋得面红耳赤。
阮翛然似乎未发觉林千帆的不自在,散漫换另一只衣袖到火边烤。
这时,才慢悠悠开口:“我都记不清太子殿下的模样了。”
林千帆猛地大口喘息,身子往一旁挪了挪,与阮翛然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火堆,他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了些。
阮翛然发觉林千帆的异样,关心道:“你怎么了?面色为何如此难看?”
林千帆诓骗道:“无妨,只是被烟呛到了。”
屋外电闪雷鸣,半点没有停歇的迹象。
阮翛然眼含期盼,盯着林千帆叹道:“你我迟迟不归,我父亲又不知作何感想?”
林千帆听出了言外之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独处半日,定会生出流言蜚语。他多想毫不迟疑,坚定无比告诉阮翛然,他愿意负责到底。
可他不能,阮翛然终究爱的人是萧莫言。
林千帆避开她的眼神,还是装作拢火掩饰不甘,一脸严肃道:“你我之间坦坦荡荡,没有半分不能羞于见人。何况,来日你还要入宫选秀。”
“选秀?什么选秀?是陛下要选妃吗?”
明年选秀的圣旨才会下达,此时的阮翛然并不知晓。
阮翛然听闻皇帝已经年过半百,比她父亲年岁还要大。花容失色,那双美目中全是惊慌。
“不是陛下,是为太子殿下选妃。”
林千帆每说出一个字,犹如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割开千疮百孔的心口。痛得他握拳忍耐,无意识将手中的树枝折断。
阮翛然闻后并未神色松快,反而幽怨道:“你从京城来,消息应当错不了。父亲知道了,定会在我姐妹二人之间,选一个入宫选秀。”
林千帆刻意口吻轻佻,笑道:“怎地,莫非你不愿意入宫?你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吗?”
阮翛然明显怔了一下,恼怒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阮翛然瞅了一眼,屋外的风雨交加,不然她早负气离开了。
林千帆亦愣神一夕,他有些糊涂了,闹不明白阮翛然此刻的心意。
“这种话,希望林将军不要在乱说了。”阮翛然恼恨道。气呼呼起身走向门口,只想就此别过。
林千帆追了上去,拽住她的胳膊,低三下四赔罪道:“是林某胡言乱语,阮小姐,若不愿见林某,林某在门外守着。阮小姐,还是到庙里避雨吧。”
他看阮翛然没有挣扎,也不知为何泪眼婆娑,一副委屈的模样。
林千帆鬼使神差擡起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阮翛然呜咽出声,含糊不清说了句:“傻瓜。”
而后拂袖转身,独自回了庙里。
林千帆当真乖乖退到屋檐下,一动不动杵着背对于阮翛然。
不久后,雨过天晴。破云见日,落日锦霞,美不胜收。
二人乘马回城,一前一后,看上去十分生分疏离。
将夜之时,到了府门口。
府门,有一个粉衫的妙龄少女,望眼欲穿。
瞅见来人,一蹦一跳跑过来,大大咧咧喊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父亲,问了你好几回了。”
这少女正是阮悠然,她发觉林千帆,眼前一亮,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啊?”
林千帆一想到与阮悠然的孽缘,头也不回翻身上马,扬长离去。
阮翛然呆在原地,目光追逐着远去的背影。只是顷刻间,没入夜色不见其踪。
阮悠然一脸娇憨,猜测道:“姐姐,难道他就是林千帆?”
阮翛然回神,冷淡道:“是他。”
阮悠然撅了红唇,不满道:“母亲说的没错,父亲还真是偏心,这么个好郎君,只想着姐姐。我也及笄了,也不说为我打算打算。”
阮翛然身心疲惫,无心搭理妹妹。牵着缰绳,将马匹交与下人好好照看。毕竟这是林千帆的马,下次见到好还与他。
阮悠然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追问:“姐姐,你倒是说话啊?你是不是得手了?那个林将军对姐姐动心了没?”
阮翛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谎称淋了雨不舒服,回房去了。
一个月后,许达通来过一次,可林千帆并未相随。
这些日子,阮悠然缠着阮翛然问了许久。若是姐姐不喜欢,她相中了林千帆。
自此,一直到岁寒,二人再未见过。
是日,阮翛然独自去王府探望顺王妃。
天降初雪,人间落白。
阮翛然一袭青衣,披着月白色狐裘披风。从王府出来,正欲上马车。
听见有人唤她:“阮小姐。”
阮翛然听出是林千帆的声音,心神微颤。抱着手炉的手,不自然缩紧。
她缓缓回身,循声望去。
大雪纷纷,林千帆立在王府的镇门石狮前。
今日他未着甲胄,披着墨色斗篷,内里是品月色的锦袍。
往日是英武,今日看着是清瘦挺拔,真真像一位贵气风流的翩翩公子。
他墨色的肩头,落了厚厚的白雪,应当在此等候了许久。
看着他置身于白茫雪地中,阮翛然莫名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凄冷。
几月未见,恍如隔世。
阮翛然冷冰冰开口:“林将军,有何事?”
林千帆踩着雪花,一步一步靠近她。挤出放浪不羁的笑容:“只是路过,林某是来与顺王妃辞别的。年关将至,林某要回京与亲人团聚。”
阮翛然娥眉一拧,不耐烦道:“一路顺风。”扭身便要离去。
林千帆拽住她的手腕阻拦,试探道:“你在生我的气?”
阮翛然挣扎着甩手,怒道:“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想作何?”
林千帆自嘲一笑,放了手。终究是他在白日做梦,以为阮翛然有一丝丝在意他。
阮翛然气愤填膺,斥道:“你笑什么?在你眼里,我便如此可笑?”
阮翛然愤愤转身,径直上了马车。
林千帆来不及多想,心随身动追上了马车。
车夫收了马凳,驾着马车回府。
马车内,阮翛然羞愤道:“请林将军自重。”
“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何误解?”林千帆心急如焚,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水火不容。
阮翛然怪声怪气道:“误会?明明是你,表里不一。说要与我做朋友,又避而不见。”
这是真的在气恼他?
林千帆唯恐又是自作多情,心虚扯谎道:“近来军中事物繁忙。”
其实林千帆是为了避着阮悠然,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与其有任何纠缠。
阮翛然半信半疑,但许达通每次来确实是这般说辞,说林千帆忙于军中事务。
转念想到妹妹,阮翛然缓和的面色,又凝重起来。
林千帆许久不来,她想妹妹阮悠然或许是一时兴起,已不再提起林千帆。
林千帆见她不语,将他的来意道出:“林某要回京去,不知阮小姐可有话,捎与太子殿下?”
阮翛然讥笑道:“我说过了,我都不记得太子殿下了,你总提起太子殿下作何?真当我是贪慕虚荣的女子不成?”
林千帆不敢再问,她与萧莫言还未重逢。若是重逢,定会两情相悦。
他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于是,辞别道:“阮小姐,后会有期,告辞了。”
林千帆喊了一声车夫,命其停车,撩开马车的布帘将走。
“一路平安。”阮翛然诚心实意祝愿。
林千帆不敢回首,心满意足笑道:“多谢。”
“何时归来?”阮翛然眼中有恋恋不舍,尽力平静追问。
林千帆以探亲为由回京,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置。沈如山,梁隐山,安郡王以及兵器之事。思来想去,这一世他依旧下定决心,助萧莫言登上帝位,并且成全阮翛然二人。
雪花落在林千帆的手背上,立时化为一滴冰水,如同泪珠滚落。
他忍不住回眸看向阮翛然,似乎从她眼中察觉到几分不舍。
像极了情人惜别,柔声细语对阮翛然道:“快的话,上元节,慢的话,可能要两三个月,等我回来……”
又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合适,凭什么让她等他,她又怎会等他。
林千帆苦笑下了马车,隐隐约约听见:“好,我等你回来。”
车夫驾起马车向前,林千帆深情凝望着马车慢慢走远。
或许那句“我等你回来”,是他的痴心妄想的幻觉。
落雪渐盛,街上人迹罕至。
林千帆黯然神伤,步伐落寞走向长街的尽头。
日落月出,时光流转。
一月后,上元节至。
午后,白日阴沉。
阮悠然去寻阮翛然,准备上街游玩。今日元宵佳节,是赏花灯祈福的日子。
阮悠然推开房门,空无一人,不见姐姐的踪影。
问了下人方知,姐姐被父亲请去叙话。
阮悠然欢欢喜喜去往父亲的书房。
少倾,阮悠然到了书房外,正欲喊人,听见房内传出父亲的声音:“你当真想好了,将机会让给你妹妹?”
又听,阮翛然慎之又慎道:“女儿深思熟虑,考虑再三。妹妹比女儿更合适,毕竟这城中有太多的流言蜚语。”
许达通散布不少闲言碎语,说什么知县之女不知廉耻勾引他。企图施压,让阮祝颂同意将阮翛然嫁于他。
阮悠然好奇心起,提到自己岂能不听上一听。贼头贼脑贴耳在外,窥听里面的谈话。
书房内,阮祝颂手里握着一份公文。这是前些日子,礼部下发的公文。令适龄的官宦之女,参加明年太子选妃。
阮祝颂觉得长女与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马的交情,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不想,今日阮翛然竟然来告知他,不愿参加选秀。
阮祝颂将公文扔到书案上,声色俱厉质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林千帆?”
阮翛然纹丝不动,既不否认也不出声回应。
阮祝颂只当她是默认,气急败坏道:“你傻啊,这一年,那个林千帆对你不冷不热,分明是没看上你。何必在他身上耗费心神。若能攀上太子殿下这株高枝,我们阮家也算是皇亲国戚的名门世家了。”
阮翛然倔强回道:“即使没有林千帆,女儿也不想入宫。父亲,女儿心意已决。若父亲一味逼迫,恕女儿不孝……”
阮祝颂怒火中烧,大吼打断道:“反了你了,忤逆父亲,你不去也得去,父亲明日便将你的名册报上去。你若不去,就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你担得起吗?”
书房外,阮田氏风情万种扭腰过来。
瞥见女儿鬼鬼祟祟在外偷听,蹑手蹑脚上前拍了一下阮悠然的后肩。
“啊!”阮悠然吓得魂不附体,尖叫一声。
惊动屋内的阮祝颂二人,出来察看。
“母亲,你吓死女儿了。”阮悠然撒娇抱怨。
阮田氏一眼看出,夫君脸色不好。忙惺惺作态,训斥阮悠然道:“你这个孩子,没事听什么墙角?”
阮悠然心直口快,嚷嚷道:“母亲,父亲又偏心,让姐姐入宫选秀,姐姐不愿……”
“住口。”阮祝颂冲阮悠然呵斥,他最烦这母女二人整日斤斤计较,凡事都要争上个亲疏远近。
选妃之事,阮祝颂原本便打算将名单递上之后,再告知阮田氏。如此任她闹腾,也无回转的余地。
阮田氏勃然色变,怨恨盯着阮祝颂,破口骂道:“好你个黑心肠的男人,处处为自己大女儿打算。我的女儿差在哪里了,是哪里不如她了。”
说话间,阮田氏哭天抹泪,又是上手推搡阮祝颂。
阮祝颂怕的就是这一出,实在有失颜面。让阮翛然姐妹二人先下去,连拉带拖将阮田氏弄进书房内。
阮翛然松了一口气,她正发愁如何让阮田氏知晓此事。阮悠然今日算是无意帮了她一把。
阮悠然没心没肺挽着阮翛然的手臂,乐呵呵道:“姐姐,你当真想将选妃的机会,让给悠然吗?”
阮翛然笑应:“只要你喜欢,姐姐都能相让。”
阮悠然兴高采烈,已然幻想着入了宫,成为尊贵的嫔妃。还不忘说教起阮翛然:“姐姐,那个林千帆定是瞧不上我们这等家世,他连正眼都未看过我。这种人,可要不得。”
阮翛然心里骤然发酸,她何尝不清楚。在他眼里,自己只是父亲上位的筹码。
“姐姐,我们去赏花灯吧!”阮悠然沉浸在美梦中,心情甚好。
“好,出去正好散散心。”
二人相视一笑,一路欢声笑语出了府门。
春寒料峭,日头尚短,天灰灰已到了黄昏时分。
天际发暗,长街上商贩将五颜六色的花灯,一一点亮。
放眼望去,数不胜数的花灯如璀璨星光。交加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阮悠然一向喜欢玩乐,拉着阮翛然往人群中挤去。
只是人潮拥挤,二人不慎被挤分离。
阮悠然被一众人流推挤到前面,而阮翛然则被推挤到路旁,险些摔倒在地。
阮翛然焦虑四下张望,早没了阮悠然的身影。
阮翛然只好在原地等待。
百无聊赖,阮翛然观赏起周围的各色花灯。
突然,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呆若木鸡,看见林千帆一袭茶白色的锦袍,提着一壶酒从一家酒坊出来。
阮翛然心中浪潮翻滚,无声呐喊:“他回来了。”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隔着人海相望。转瞬林千帆的背影,淹没在人潮中。
阮翛然这才回过神,赶紧拨开人群追上去。确认一眼,究竟是不是她眼花错觉。
阮翛然随波逐流,费力挤出人墙外。
这里竟是街巷的尽头,方才她是被归家的人流推到了此处。
明明遍地花灯,如昼通亮。阮翛然却觉得黑沉沉的,令她不由畏寒发抖。
夜风撩动裙摆,她孤零零站在街口。那些路人的欢闹,与她格格不入。一心盼着妹妹能快些与她汇合。
不知过了多久,行色匆匆的归家人,在她身边一一行过。渐渐行人越来越少,最后整条街变得空荡荡。
阮翛然无奈一笑,嘲笑自己真傻,妹妹定然已独自回府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挪动脚步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一回头,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真的是林千帆,她没看错。
只见林千帆慵懒地靠着墙壁,举着酒壶慢慢悠悠饮上一口。
确定真的是林千帆,阮翛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莫名其妙有些恼火,她与他又算什么关系。朋友?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
阮翛然擡足,昂首挺胸装作视而不见,慢慢经过林千帆身前。
林千帆将酒壶放在唇边,偷瞄着阮翛然的一举一动。见她不理睬自己,失落地狂灌了一口酒。
阮翛然每走远一步,又不免后悔。明明是想见,可见了又不知说些什么。不由心烦意乱,揪着手帕发泄。
她一咬牙转身,重新行到林千帆跟前,冷冷淡淡问道:“林将军,可有见过我妹妹,经过这里?”
林千帆不曾将酒壶从唇边移开,强忍着激动,轻佻笑道:“令妹啊,早便回去了。”
林千帆心如刀割,似要将酒壶捏碎。原来二人的久别重逢,如此平淡如水。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波动。
得知妹妹回去了,阮翛然的心安定一半。
“多谢,告知。”阮翛然生分道了谢,终究咽下真正想问的话。回身,要走。
“深更半夜,阮小姐孤身一个弱女子,若是不介意,让林某送阮小姐回去吧?”
林千帆原本买了酒,就打算回去暂住的客栈。
其实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他亦发现了阮悠然的身影。他以为阮翛然必然在附近,便追了上去。
到了街口,远远听见阮悠然喊了几声,似乎是与阮翛然走散了。
阮悠然边喊,边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林千帆不放心,便守在街口角落里。果然,很快见阮翛然被人潮推了出来。
他多想上前搭话,可又觉得太过刻意,
便默默在不远处守着。
“好,有劳林将军了。”阮翛然想也没想,一口应下。
这倒是出乎林千帆的意料,他以为她会拒绝呢。
林千帆手忙脚乱,想要收好酒壶。
却听阮翛然娇柔笑道:“我有些冷,可不可以喝上一口你的酒,暖暖身子。”
林千帆愣愣将酒壶递给阮翛然。
直到阮翛然饮了一口,被呛得满脸通红。暗骂自己竟然不阻止她,这可是烈酒。
“好辣啊!”阮翛然大口喘气,想要缓解辛辣之感。
林千帆接过酒壶,慌乱道:“这是烈酒,一般女子饮不得。”
阮翛然脸上发烫,更显得娇艳欲滴,傻笑道:“果然是烈酒,这身上都暖和了。”
林千帆跟着憨笑:“那,我送你回去吧。”
“嗯。”阮翛然带着几分喜色,应了一声,与林千帆并肩而行。
二人漫步在街上,步伐极慢,似乎都不急于赶路。
“林将军,何时从京城回来的?”阮翛然终是憋不住,问出了口。
林千帆轻描淡写回道:“今日方到。”其实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原本七日的路程,生生被他缩减成了三日。
“哦。”阮翛然低嗯一声,垂下眼眸咬着红唇,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太子殿下选妃之事,阮小姐应当听说了吧?”林千帆说完,饮了一口酒掩饰着伤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