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2/2)
最后,等她被杨敏之裹在被子里搂到怀中,两人一起坐到罗汉床上,又到了深夜。
继他们在浴桶胡闹,把水撒到地上湿了一大片,后来又浑身湿漉漉的滚入床帐中,把床褥也弄湿了。
喜鹊带仆妇过来收拾床帐,重新换上干净的被褥,再悄无声息的离开,将静谧的寝堂留给小夫妻两个。
她才敢从杨敏之怀里探出头来。还是有些羞耻的。
杨敏之自己早已换好一套干净的中衣,衣冠楚楚。给她擦拭潮润的头发,就像她一直给他做的那样。
“这是做什么?”他看到炕桌上打得像平安结的彩色布条,问她。
“打盘扣用的。”喝完他喂到她口中的茶水,嗓音还在颤抖。
“跟这边的女娘学的,江南的打法跟北方不同,做出来的盘花也不一样。我觉得有些衣裳缀这样的盘扣更好看。”
她又补充道。她愿意跟他分享这些琐碎的日常,用她温馨平淡的日子抚慰他在波诡云谲的朝事中时刻紧绷的思虑。
杨敏之环视。罗汉床上放了一堆衣物,看样子都是打算改盘扣的。她向来最懂审美,晓得怎么修饰更适宜。
拿起一枚打好的精致盘扣仔细端凝。眼中看的是盘扣,又不是。
连女娘都晓得,到了一个地方要入乡随俗,要取长补短博采众长。
父亲主持的新政到了地方上,却变成了一概而论,变成了一套僵化的体系。变成了和卢温执中枢时期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废”一样的另一种“祖宗之法”。新政实施一年未到,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
不是每一个行省都像河南那样,拥有肥沃的土地、广袤的平原和数量众多的农户,天然拥有让新政扎根成长的土壤。绝大多数地方不是这样的,需要因地制宜需要变通。譬如江南。
在他平叛江西的时候,万岁和父亲通过给姝姝送亲的官船另捎了一套人马过来,本意是要查清江南六省的田亩和税赋,一直到年底,他们在江南的行动依然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前几日不得不铩羽而归,将一堆糊涂账留给他。
若他还在中枢,不曾外放到地方,不曾亲自了解过地方上的情形,他也会无法理解。但是现在他已经来到这里,已知道症结所在,便要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
他依然要走自己的路。
思及此处,杨敏之睡意全消,将张姝抱入干净的帐中,哄她先去睡,他还要挑灯伏案。
她哪里肯依,在黑暗的帘幕里抛却了羞涩,偎依着他的胸膛娇滴滴的要他跟自己一起睡。他无法抵御温柔乡,也忘记了在床帏间不与她谈外间事的准则,搂着她躺下跟她温柔低语,明后年乃至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他打算做些什么,若他还在此处的话。
他的深谋远虑让她震撼,他的雄心壮志让她深深感染。
最后,当他说会陪她到江南各地去走走,张姝亲他:“你太好了夫君!”
杨敏之微笑。她总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甜头就满足了,这样的她格外令人怜爱。
随着年前最后一场雪纷纷落落,年节至。
娄青君过来跟张姝说,姜宝郎醒了,虽然还不能动弹,神志已经清醒。他醒过来才晓得自己死里逃生,后怕不已。
赵承已审问过他和他的长随,把内情说给娄青君和张姝知晓,其中缘由出人意外。
姜宝郎有个心仪的小娘子,听说他到金陵来给张夫人送年礼,小娘子早就听闻张贵妃姑侄美貌,生了好奇之心,让他借着给张姝请安见礼的机会看看传闻中的张淑人到底是何模样,回去画给她瞧瞧。
姜宝郎只在送年礼那天见了张姝一面,生怕忘记她的长相,回客驿就赶紧画了下来,准备带回去给小娘子看。不想让张幼郎和杨清发现了……
娄青君和张姝相顾无语。
喜鹊疑道:“莫不是他编的借口吧?”
娄青君啧啧摇头:“就算是他编的又怎样,也只能这么过去了。听说这位小郎君在家中从小锦衣玉食颇得疼爱,父母从没跟他伸过一根手指头,到我们这边却被打得死去活来!让他家人晓得了还不得心疼死?”
马上就要过年了,姜宝郎这个样子肯定回不去。
张姝正在发愁该怎么跟姜夫人解释,姜宝郎就派他的长随送了两封信过来。
一封给张姝,他在信中跟她赔礼道歉,说自己行为有失检点,冒犯了她,触怒了杨大人,请求他夫妇原谅。他还在信中特意说,请她千万勿要跟他姐姐姐夫说起此事。
另一封是给他姐姐姜夫人的,他委托赵承帮他寄回开封府。这封信也没有拿火漆封口,娄青君就不客气的拿出来瞧了一眼,他在信中说自己滞留金陵寻访书画古籍,等明年春夏再回去,请姐姐转告父母勿念。
娄青君点着自己的额头跟张姝说:“这个小郎君的脑壳是不是坏掉了,有点傻的样子呢。”当然,他还是傻点好。
姜宝郎的傻气,娄青君很快就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过年前,赵承把他从医馆擡回自己家。他趴在炕上给娄青君写了几副春联,托她转交给张夫人,作为赔礼。
张姝当然不收。她对他的行为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杨敏之还是耿耿于怀,很是讨嫌他。
娄青君见他写的字还不错,灵机一动把用不完的春联拿到书画铺子去卖,没想到人家还就看上他的字,给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可把娄青君高兴坏了,回到家跟姜宝郎客套说跟他二八分账,毕竟是她帮忙卖出去的。结果姜宝郎分文不取,还问她要不要再帮她写几副。搞得娄青君都有些不好意思。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娄青君跟张姝商量,过年这天让赵承和娄少华把他擡到巡抚府去,和大家伙儿一起守岁。
杨敏之一看到他就黑起一张脸拂袖而去。张姝想把姜宝郎挨打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不得在自家夫君面前撒娇献殷勤,让他过年期间莫要生气。
守岁这晚,还滞留在金陵的丹虎上门拜访杨敏之,顺便给喜鹊送来一大包烟花爆竹。
杨清直接抢过去,和几个郎君到院子里摆开就放。
女娘们和趴在躺椅上的姜宝郎在廊下看着。
娄青君笑嘻嘻打趣喜鹊,是不是好事将近。
张姝也很诧异,问喜鹊是何时的事。
喜鹊莫名其妙,跟张姝为难的说:“丹虎莫不是想要从锦衣卫投靠到我们大人门下来?他随咱们南下以来,就跟奴婢这里走门路,每到一个码头给姑娘取邸报,就从码头上买点当地的土产孝敬奴婢。起初我当他是看在我伺候姑娘的面子上,后来到了金陵还动不动给我塞东西,我就觉着不对劲了。我跟他说过好几回,万岁赏给侯府的八十个亲卫,我们府上都不想养呢,还能再养他?”
她说完,娄青君和张姝都哈哈笑起来。
“你就没想过人家是想养你?”娄青君笑嚷道。
喜鹊被她们闹了个大红脸,恰逢杨敏之和丹虎从书房谈完事过来,丹虎朝她笑得腼腆。火树银花映照出两张布满红晕的脸庞。
“喜鹊大姐,今天我们沾您的光啦!”玩得不亦乐乎的杨清朝喜鹊大喊,暗中朝丹虎拊掌钦服。
烟花闪耀下,是一张张对来年充满期冀的面孔。
众人身后,杨敏之从袖中拉起张姝的手,两人交叉相握。
新的一年并不平静。
年后约莫五六天,一则喜讯从京城传达到各行省州县。
张贵妃于大年初一产下皇三子,母子平安。若是把记到贵妃名下的皇长子也算上,张贵妃就有三个儿子了。万岁统共也就三个儿子,如今全都是贵妃所出。
一时间,贵妃和承恩侯府炙手可热,煊赫之极。
消息传达到金陵城后,张姝以府务繁忙为由推辞了各家夫人的宴请。
没过多久,朝中陆续有人请奏万岁加封贵妃为皇贵妃。被万岁以太后尚在病中凤体还未痊愈为由驳回。
张姝看完这一日的邸报,心中着实难安。
杨敏之从衙署回来,告诉她,他去年从保定走时就请二姐夫关注京中动态。在朝中有人兴风作浪之前,二姐夫就已觉察出异样,献策让侯爷夫妇提前返回了河间。
过了几日,张姝收到义母的信,她爹娘确实已经回河间。张族长从去年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今年给爹爹送去几次信,请他回河间接任张氏族长一职。爹爹自认为不堪重任,请示万岁,万岁说家族之事乃是大事,允他回老家先处理族中事务。
离了京城这个是非地,在保定有赵家和二姐夫,在河间有娄县令,他们都不会让爹爹犯糊涂。也不会让投机的小人有可乘之机。
张姝现在唯一挂心的就是姑姑。吴皇后为人贤淑中正,自是不会为难她,就是不知道姑姑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去年听母亲说姑姑对爹爹有怨言,嫌侯府和她离心。
可是后来她从保定南下时,姑姑还是命宫中内侍送来很多奇珍异宝给她当陪嫁。姑姑对她一直都很好。
张姝心中微酸。
还不等她为北方的亲人黯然神伤,朝中又有多个重臣向杨敏之发难,其中就包括河南布政使郑磐。起因是杨敏之在年后上书朝廷,对杨首辅的新政存疑。作为杨首辅学生的郑磐,且主持清丈和分田成功的河南布政使,郑磐对杨敏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所幸杨敏之此时还兼任都察院都御史一职,他京中的同僚没有对他群起而攻讦。
杨敏之和郑磐在朝堂上的你来我往,不由让朝中人犯迷糊,他们俩到底谁才是杨首辅的亲儿子?
这场争论从年初一直持续到三月,吴太后薨。
阳春三月,原本是万物复苏的美好时节。吴太后自从去年在西山宫宴上受惊中风,虽有太医院精心诊治,还是每况愈下。勉强熬过了寒冷的冬天,薨逝在这一年的三月。
朝中的争吵因为三个月国丧期而暂时停止。
张姝和杨敏之都收到各自母亲的加急信件,千叮万嘱他们在国丧期不可同房。朝堂的争斗还远没有真的结束,杨敏之需得万分谨慎的维护自己的风评。
张姝给他在书房准备了床铺,他弃之不用,还是回寝堂。
张姝惴惴不安:“你忍得住吗?”
杨敏之没好气的:“我是君子又不是禽兽,礼义廉耻还是晓得的。”
张姝心想,他在床下是君子,到了床上和禽兽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正羞羞的想着,被杨敏之一把搂过来,手里举着一本小册子,还是那本避火图。
他笑得厚颜无耻:“夫妻之间的花样很多,不一定非要行房,夫人正好跟下官借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一下……”
“你就是个禽兽!”
一语未毕被张姝气急败坏的赶到书房。
被赶走的杨敏之也终于如释重负,和她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对他意志力的考验太艰难了,他已经被折磨了好几夜。
到书房,却已经有人鸠占鹊巢,捷足先登。
“杨大人。”姜宝郎笑得没心没肺。
“你怎么还没走?”杨敏之朝腰间按去,如果这时有一把刀就好了。
原来姜宝郎还在金陵未归,娄青君又请他写了不少字拿去卖钱,很是小赚了一笔。
“听说您和夫人即将去浙江游历,我也想与贤伉俪同往!然后再请二位到开封府做客,我做中人,在您和我姐夫之间说合说合,您看可好?”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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