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公达(1/2)
荀氏公达
在开春的第一个大朝会上,御座上的那位皇帝十分心不在焉,一派神游天外的模样。
众臣见此虽有些灰心,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看不见。毕竟,以前的朝会,那可是由宦官主持的。
如今皇帝愿意屈尊降贵地坐在德阳正殿打瞌睡,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但新升任谏议大夫的刘陶,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执起玉笏,迅速地出列行至堂中,撩袍下拜道:“臣谏议大夫刘陶,有事启奏陛下!”
皇帝见众人大都沉默,本已经做好了退朝回寝殿的打算——奈何被刘陶搅和了。
便只好耐下性子,冷淡道:“卿请讲。”
“臣闻天子牧守四方、恩临天下,从不耽于私欲私情。陛下为大汉皇帝,理当勤政爱民,岂可沉迷享乐、大修园林?”
皇帝当下便横眉怒目,刘陶这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自己只知道修宫殿园林,天天不务正业了。
他冷哼一声,嗤道:“朕也曾听闻: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民犹以为小也。朕效仿文王与民同乐,有何不可?”
刘陶在惊异于皇帝的厚颜无耻之时,感到了深深的悲愤。他俯首再拜,高声道:
“当今之世,蝗旱齐至,粮食歉收,陛下前番又宠信张让等刑余之人,致使宦官流毒天下。”
“天灾人祸并行,百姓流离失所,本就困苦不堪,哪里能承担得起因修建园林而增加的赋税呢?您这哪是与民同乐,这分明是将百姓往绝路上逼啊!”
皇帝听到这话后更加愤怒,这已经不单在指责他只知玩乐了。这是在骂他眼瞎心狠,不配为君啊!
“刘陶,此处乃朝会之所,焉容你放肆?”皇帝恨恨地招呼殿中守卫,“来人,将这狂妄之徒拖出殿去!”
“臣自知以多言见弃于君,然国有倾覆之机、民有倒悬之危,臣岂敢缄默以对?”
侍卫闻令而行,本要上前捉拿刘陶,却反被其眼神所震慑,一时愣在了原地。
“陛下,黄巾之鉴近在眼前。您若一意孤行,来日必将重蹈覆辙,届时大汉百年国祚,尽将付之一旦啊!”
皇帝霍然起身,指着刘陶大骂道:“匹夫!竖子!朕当时就想,黄巾之乱明明没有半点儿苗头,你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请朕处置太平道?”
“如今看来,定是你这老匹夫坚守自盗,擅自与张角勾结!”
他恶狠狠地瞪向侍卫,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将这个叛国之人打进雒阳狱,择日问斩!”
众臣皆是一惊,未曾想到事态会发酵到现在的地步。当时黄巾之乱平定后,皇帝感念于刘陶的先见之明,可是还给他封了个中陵乡侯。
哪曾料到,皇帝一朝翻脸,昔日的功劳就成了今日的罪证。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位可怜的刘陶。到这时候,这位耿直的谏议大夫脸上,依旧是没有半点惧色的。
他被侍卫摘了梁冠,又被当庭褫夺了官服,没有一丝一毫的君子仪态。
可没有人因此诟病他,即便是与他政见不合的政敌,也不得不承认:刘陶无辱士之节!
他犹在仰天呐喊,“前有周文之举,后有光武之明,陛下,您为何,为何独独以胡亥为法?”
空中忽然传来不绝于耳的鹤鸣之声,沉郁低回,悲凉哀厉,似是在回应他的哀鸣。
刘陶的声音从德阳殿消失后,盛怒的皇帝亦抛下百官群臣,径直回了自己的寝殿。
因刘晞搭救,而重回御前的吕强怜悯刘陶无辜,便出言向皇帝求情道:
“陛下,刘子奇既蒙您恩情升任谏议大夫,若是对万事都漠然以对,岂不是辜负君恩?
“臣以为,今日刘陶在朝堂上直言以对,正说明他不忘职责,恪尽职守啊。”
皇帝眼神陡然一厉,喝道:“你还敢为他求情?你难道未曾听见?那狂徒竟敢把朕比作胡亥,比作胡亥!”
“难道你也觉得朕是胡亥?”
“臣不敢。”吕强不敢再辩,匆匆跪倒于地。而殿中的其他侍从,皆在皇帝的怒火下变得战战惶惶,跟着吕强拜下去。
“难道你们也和那匹夫一样,觉得朕是胡亥?”
满殿寂静,谁又敢回应皇帝的这个问题呢?
皇帝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公牛,赤红着双眼瞪向众人犹不解气,偏要用头上的双角恶狠狠地攻击着所有的人。
他咆哮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累了,胡乱地坐在那张雕刻着鎏金暗纹的胡床上。
他想:他坐拥四海,富甲天下,乃是万乘之尊,怎么能因为一介匹夫的话发怒呢?他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以期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刘陶的话就像生了根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映。
于是他又愤怒地站了起来,他踢翻了胡床,又推倒了桌案,如此还不觉得解气,面目狰狞地将典中的摆设砸了个干净。
那个玉质的镇纸,便直直地砸向了闻讯而来的刘晞头上。
以她的身手,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她只权衡了一瞬,便飞快放弃了躲避的决定,任凭那个镇纸砸在了额头上。
镇纸并不重,但分量也不轻,更何况,这镇纸还是被刘宏全力砸出去的。
白皙的额头霎时便破了皮,一点一点地渗出红色的鲜血。
刘晞低呼一声,然后便随其余人一同跪了下来。
殿中人见状都是一愣,就连盛怒的皇帝也怔了怔,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为何不躲?”
“若是父皇之意,儿臣不敢躲。”
便是养一只猫儿或狗儿养了十几年,也是有几分感情的,何况还是一向得用的亲生女儿?
刘宏将手里的东西丢到脚边,皱眉问道:“你所为何来?也是来为那匹夫求情的?”
“刘晞是父皇之女,自然是为父皇而来。”
刘宏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哦?我有何事,值得你如此匆忙地前来?”
刘晞俯首一拜,对曰:“刘陶素负盛名,今若因劝谏杀之,必将使天下震动,士民寒心。且有此前车之鉴,群僚百官谁敢再在父皇面前建言?”
“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方成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父皇当三思而后行,岂可自损英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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