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陶之事(1/2)
刘陶之事
黄门寺狱。
两人一站一跪,却俱是无言,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沉默地立在这世间。
良久之后,寂静的牢狱中,才重新有了声音。
是那位万年长公主撩袍跪了下来,郑重叩首道:“皇室负君,刘晞亦负君。是我无能,不能说服天子还先生一个清名。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1]。先生含冤受辱,若要以死明志,亦……”
她深深吸了口气,阖眼道:“……无可厚非。”
“君之妻儿族人,刘晞愿尽毕生心力代为照看。但在此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问先生。”
她遽然擡起头,目光如电,眸若寒星,以鲜有的锐利眼神望向刘陶,高声问道:
“曾子病重时,为何对门人弟子说‘启予足!启予手!’;太史公临大辟之刑,为何不慕义而死,以保其名节?”
刘陶愣了愣,张嘴欲答,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流下两行苦涩的泪。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好似消磨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怔愣地跪在这座脏乱的牢狱时,不可避免地闻到了空中那些难以消除的、腐烂的气息。他想,他的心也已经和这座牢狱一样,变得满目腐朽了。
但他有些不敢面对刘晞的目光。
她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即便身处这片暗无天日的腐朽之地,也让刘陶觉得刺目无比。
于是他又伏下首去,刻意与她错开目光,“臣……不知。”
刘晞的声音回荡在狱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2]?是以曾子一生戒敬戒慎,不敢让自己的身体有丝毫损毁,以伤先人之德!”
“功未成,业未立,岂敢轻生自弃?是以太史公忍辱含垢,负曲求全,终继父辈遗业,成史家绝唱!”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3]。”她堪称强硬地拽起了刘陶,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神里,一字一句地喝道:
“刘子奇!你今日若死在这儿,则若九牛亡一毛,何异于蝼蚁?”
刘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哽咽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唤道:“公主……公主……”
“臣,情何以堪啊……”
刘晞喟然而叹:“先生,我闻讯进宫时,太学诸生已听闻了您入狱的消息,正联名上书,诣阙求情。您若真要如此决绝,那么,辜负的可不止是先人亲眷了。”
“我不能为先生做决定,如何抉择俱在您自己手中。但我……还是想多嘴一句:这片河山,终究是需要人背负的。”
她慢慢起了身,轻轻拍了拍刘陶的肩膀后,便离开了这座牢狱。
刘陶依旧是默然的,他目送着刘晞离开之后,便又岿然不动地跪在了远处。
那股腐朽不堪的气息仍然萦绕在他身边,经久不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座黑黢黢的牢狱,其实也是有光的。
那束温暖的阳光透过狭小的天窗,径直落在了刘陶面前。于是他努力擡头,去寻找光的源头。
他极目而望,终于看到了天上的那轮红日。
红日的光芒极盛极盛,将他的双眸灼得极涩极涩,险些睁不开眼。
但他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他直直地注视着天上的那轮红日,暗自思索道:为什么刚刚没有日光呢?是被云雾遮住了,还是被阴翳挡住了?
是了,这方天下满是魑魅魍魉,便是将红日遮住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椎心折骨,痛心泣血。刘陶胸中蓦地涌现出排山倒海般的悲楚。他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探问自己的魂灵。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慷慨赴死,以证清白了吗?既已做出抉择,心中当是坚毅之志,为何还横生悲情?
是因为那轮畸零的红日吗……
刘陶不知道答案,他依然沉默着,沉默着,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