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夜宴（1/2）
年关夜宴
寒风凛冽，侵人肌骨。
转眼之间，竟又到了一年的年关。
当天南海北的公卿贵族都因为限田令忿忿不平、乃至不得安枕的时候，宫中倒是十分少见地办起了其乐融融的宴会。
众人皆知，今上不喜奢华，亦不喜宴会。即便每逢生辰，也从不为自己举办庆生的宴会。
像今岁年末这样温馨的小宴，已是十分难得。
刘晞带着温文得体的笑容，亲切地招呼着与宴之人，举杯道：“今日难得齐聚，便无需再注意那些君臣之间的虚礼了。”
“诸卿尽兴即可。”
话是如此说，可君臣之间到底身份有别，底下的人终究不敢过于放肆，闻言皆是乐呵呵地举杯应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刘晞放下耳杯之后，底下的臣子们方才知情识趣地转开方向，招呼起周围的同僚。
既是小宴，参加的人自然不多——但也绝不少，君王最信任的那批心腹重臣几乎都到了现场。
像孙坚、马腾、赵娥、张辽这些一直在雒阳附近屯兵的将领，都收到了来自宫中的请柬，欣然将事务暂且交给副官，转而到宫中赴宴。
武官尚如此，一直在京中常驻的那些文官，如荀彧、郭嘉、蔡琰、仲长统、陈群等人，自然更不会缺席。
若是程立及钟繇两人，没有受命到徐州、并州接任刺史，此时想来也会在场。
如流水般的雅乐潺潺流淌在宴会厅中。
与宴之人莫不开怀，笑吟吟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众人或闲谈逗趣，或趁兴做诗，或豪饮美酒，誓要将自己的同僚灌个大醉。
——最后这种，一般发生在五大三粗的武将之间。确切地说，正发生于马腾与孙坚之间。
赵娥不擅饮酒，便离了自己原本的席位，躲到了往日有几分交情的蔡琰席间，与她分享着自己近来的见闻。
而孙坚此时也无心饮酒，好不容易离开驻地、回到雒阳的他正提溜着自己的长子，也就是时任羽林中郎将的孙策问话。
郭嘉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这番鸡飞狗跳的动静，而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家好友身上。
荀彧正含笑与旁边的陈群低声说着话，时不时还露出些浅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郭嘉撇了撇嘴，顿时没了拉好友闲谈的兴致，端着酒觞望向右侧的仲长统，即他名义上的上官，当朝的丞相。
“嘉敬丞相一杯。”
正自斟自酌的仲长统闻言有些怔愣。虽说公务之间多有来往，但他与中书台得这位并没什么交情。
如果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这位位高权重、深受今上信重的丞相，与谁都没有什么私人交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客套。
唯一能让他那张严肃的脸有些变动的人，大概便只剩下居住在玉堂殿的君王。
甚至于，坐拥四海的君王，在大多数时候，也只能见到他那张不茍言笑的冷脸，听着他过于板正的谏言。
他是诤臣，是直臣，也是陛下的孤臣。
也是因此，公卿贵族对于他的弹劾与诽谤从未停止——他没有家世可倚靠，没有父辈的人脉可依赖，他为了避免朋党的嫌疑，甚至不愿与同僚交好……他所有的支撑，都源自背后的君王。
只要君王将他当做了弃子，他便要从高台上一落千丈，跌落谷底。所幸他效忠的主君还不算薄情，不会做下这样鸟尽弓藏的事情。
但若有一日，连富有四海的帝王也保不住他了呢？
那么……迎接他的便只有毁灭。
想到未来的这种可能，郭嘉不免有些慨然。于是，在仲长统举杯应邀之后，郭嘉情真意切地劝了几句。
何必那般锋芒毕露，何必那般高傲自矜，或许你将手段变得温和些、变得委婉些，现在就不会再遭受那些非议了……
风格峻整的丞相面不改色地搁下酒杯，微微朝郭嘉颔首致意之后，便不咸不淡地抛下八个字，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郭嘉的神忽然就复杂了起来。此时此刻，他陡然生出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也许，也许陈长文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呢……
他连忙打了个激灵，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晃出去。可在侧身的那瞬间，却忽然瞥见上首的刘晞默默退了席。
他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了自家好友身上。
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荀文若便也寻了借口离席……至于文若要往何处去，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郭嘉幽幽瞥了眼不远处的陈群，最终一转头，选择去解救深陷父亲魔掌的小孙将军。
“文台将军，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自然无有不好。虽说近来太平，没了施展拳脚的时机。可若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又想平白无故地起干戈呢？”
“文台将军说得是极。”
郭嘉与孙坚之间的对话，刘晞自是不得而知。但她刚刚离开宴会厅没多久，便发现诸葛亮跟了上来。
“孔明怎么跟来了？我不是让你今日早些回家吗？年关将近，你该多花些时间，在家中陪伴长辈亲人才是。”
“可是陛下，还没到下值的时辰呢。”
过了这个年关，少年便十四岁了，身量较前两年长了不少，容貌……也越来越像刘晞前几世熟识的诸葛孔明了。
刘晞浅浅一笑，道：“朕允你提前下值。”
“可是，可是伏女官今日已然告了假，臣若也离开，陛下身边就没有得用的人可供传话传旨了。”
“不是已同孔明说过了吗？今日休沐，我不处理政事，自然也就不需要你留下来为我传话了。”
少年擡起头来，眼中是明晃晃的怀疑之色，轻声嘟囔道：“那陛下为何要提前退席？”
“我若继续待在那儿，众人都放不开手脚。况且，今日与宴的都是我的心腹亲信，不会觉得我提前退席是傲慢之举。”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晞身后，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通，却并不让人生厌。
“陛下……好似还是没有告诉臣提前退席的原因呢。”
刘晞从少年的神情中读出了关怀之意，沉默一瞬，叹道：“宴有开时，终也有散时。我不喜欢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独自面对满堂的杯盘狼藉。”
“陛下这话不对！”少年疑惑地挠挠头，反驳道：“宴会虽有解散的时候，但参加宴会的诸公都未离开。只要陛下想，随时都能再召见他们来参加新的宴会啊。”
刘晞脚步微顿，停下来望了诸葛亮一眼，温柔应道：“孔明说得对，我不如你潇洒，也不如你豁达。”
诸葛亮得了夸赞之后，反倒不开心了。在他尚稚嫩的人生履历中，陛下简直是他见过最完美、最令人向往的人物！
她不仅温和有礼、宽以待人，而且博学多闻，棋艺高超，善书善画，政略高明，礼贤下士……甚至还武艺精湛，是能直接提刀上战场的将帅。
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事情。起码现在的诸葛亮，的确不曾见过他的陛下因为何事而焦头烂额。
“陛下很好！臣要是能像陛下一样多才多艺就好了……”
他的话蓦然被打断。
一向温和的陛下，此时的神情却异常严肃，“孔明，不要学我，做你自己便好。我身上并没什么值得你景仰学习的地方。”
诸葛亮瘪瘪嘴，刚要反驳，却忽然瞥见了刘晞的神色。
似乎有些哀伤，有些怅惘，还带些懊悔……诸葛亮一时竟看不懂她的神色，但却直觉她的心情并不好。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诸葛亮迷迷糊糊地被遣回了家，即将离开时，他忽而又回头看了眼他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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